“怎會無以為報,别是嚴兄弟不想報吧?”司馬懿故作輕松,拍拍嚴誠的肩膀調侃道。
“怎麼會?”嚴誠眼皮一垂,妄自菲薄道,“隻是我現在身份實在是低賤,怕是無法留在貴人身邊。”
“若我說,那封受禅表是替曹丕寫的呢?”
嚴誠聽聞後身軀微振,忽地仰頭望向司馬懿,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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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先是深吸一口氣,而後猛然發力,掄起錘頭朝着嚴誠家的牆壁狠狠砸去。
随着“哐哐”幾聲悶響,牆壁的灰泥簌簌而落,不多時,竟被鑿出一個穿孔。
司馬懿顧不上粉塵嗆鼻,伸手探入牆壁夾層,一番摸索後,終于從中取出幾卷用布帛精心包裹好的書籍。
嚴誠趕忙上前,輕輕解開布帛,裡面包着幾卷書,雖然陳舊,但保存依舊完好。
“當日我論及王莽篡位時所依托的理論根基,正是源自這本書中所記載的堯禅位于舜的過程。”
嚴誠指間輕輕劃過那幾卷書,從中取出一本遞予司馬懿。
司馬懿與郭嘉皆好奇心起,俯身一同觀看。
泛黃竹簡上,滿是密密麻麻的金文,卷中内容正是《尚書》中早已失傳的《堯典》和《舜典》兩篇。
“你怎麼會有這卷書?”司馬懿難以置信。
“當年秦皇曾下令焚書,幸得我先輩有先見之明,将這《尚書》藏匿于家中牆壁夾層之内,這才使其逃過那場浩劫。待到大漢代秦,江山易主,先輩們又将此書從牆内取出,當做傳家之寶,代代相傳。”
嚴誠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幾卷曆經滄桑的《尚書》,目光溫柔而眷戀,似乎是在與一位故人相認:“我幼時便是看着這些典籍長大的。如今我已發誓不碰書文,魏王和司馬先生若用得到,不妨全都拿去,物盡其用。”
司馬懿凝視着嚴誠,目光中含着幾分惋惜。
沉吟片刻,司馬懿輕聲問道:“你當真……就此封筆了麼?”
嚴誠仿佛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軟那處,眼神下意識躲閃開,雙手也不自覺揪住衣角:“魏王身邊人才輩出,我……我還是不獻醜了吧。”
司馬懿見狀,不禁向前一步勸道:“天生你材,怎可随意自棄?”
“非我自棄,是這個世道要棄我。”嚴誠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你可曾聽說過陳尚書提出的九品中正?”
一聽聞九品中正,嚴誠語氣也逐漸變得激憤:“哼,我怎會不知?此制背景家世竟占六成比重,這分明是将寒門子弟往絕路上逼。依我看,倒不如延用舊制,能就能,不能就是不能,反倒痛快些。”
“你沒看後面的細例麼,官位等級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司馬懿見被嚴誠誤會,連忙擺手解釋道。
此時的嚴誠恍若一潭死水:“這和畫大餅無異,無非就是給個空盼頭。”
“你怎麼斷定自己背後就沒有人了,你還有我和魏王啊。”司馬懿急切道,“等到魏王受禅後,海晏河清,社稷穩定,我們再出手削減世家大族,還朝堂一片清明,屆時你又何愁沒有施展才華之地?”
嚴誠這才知曉,司馬懿此行前來就是特意提拔自己的。
半晌後,嚴誠嘴唇微張:“司馬先生的意思是……”
“你若能替魏王寫成這篇《受禅表》,我和魏王便有理由複你官職。屆時,由你來負責天下官員的升遷,你來為天下寒士主持公道。”
“誠,不辱使命!”
嚴誠屈膝叩首,随即在屋舍内手腳麻利整理出一片空地。
縱使封筆兩年,嚴誠的才華筆力絲毫不減當年。
思索片刻後,嚴誠便以枝為筆,以水為墨,将眼神聚焦于筆尖,把地當紙,将自己多年的沉澱傾瀉而出。
地上字迹剛勁有力,筆鋒遊走如龍,内容更是懇切,嚴明曹丕是受禅是衆望所歸,魏代漢亦是上承天意、下順民心之事。
就連一旁觀摩的郭嘉也不由驚呼一句“好文采”。
司馬懿早被嚴誠才情所折服,隻是俯身忙着記下全文,随後又與嚴誠探讨到半夜,黎明時分才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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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書上呈至尚書台,瞬間激起千層浪。
台内一衆官員細細研讀後,紛紛颔首稱贊,好評如潮。即便是以嚴苛著稱的陳群,也不禁喟然長歎,直言自愧不如。
王朗又特意執筆将此表潤色後,呈給曹丕,最後交由鐘繇以楷書撰寫于碑。
司馬懿趁機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曹丕。
經曹丕過問後,嚴誠官職得複。
雲地縣令锒铛入獄,雲都刺史同樣難辭其咎,因監察不力而被免職。
消息傳開,民間一片嘩然。一時間,街頭巷尾、茶坊酒肆,衆人皆議論紛紛。
尤其是新任吏部郎出身寒門這一消息,更是引發諸多熱議。
嚴誠深知肩負重任,公開許下承諾,必定秉持公正嚴明之準則行事,考核任免官員,絕不徇私舞弊。
諸多寒門子弟聽聞此言,仿若于暗夜中看到曙光,備受振奮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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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繁陽蔔地有一座三層高壇拔地而起,名曰“受禅台”。
十月庚午日寅時,曹丕身着龍袍,登上受禅台,莊重接封,衆望所歸。
公卿大臣、列候貴族、諸路将領整齊列陣,匈奴單于、四夷使者紛紛遠道而來,齊聚台下,同賀盛事。就連江東孫權,也在審時度勢後,率領使團親自而至,向大魏俯首稱臣,共瞻新朝風采。
至此,黃初元年,萬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