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迎戰首戰靠捷,曹軍士氣大增,趁勝進攻。蜀軍軍心潰散,或已投誠,或倉皇逃竄。
漢中收複的消息傳回,曹丕一行人一時間名震中原。曹操書信來賀喜,并說自己已将相府遷至洛陽。
曹丕等人還欲趁勢席卷整個川蜀,卻被蜿蜒蜀道所攔。
蜀道崎岖,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蜀軍堅守不出,衆人足足做了三四個月的功夫也沒能拿下。蜀軍逃離時,還不忘一把火燒了營帳中的文卷要事。曹丕幾人搶救了半天,也隻剩下幾卷殘卷。
憑借郭嘉的記憶和司馬懿的筆力,衆人合力專研,終于将諸葛亮一套完整的木牛流馬給補出,投入當地運輸。漢中之地也按戶口分配給民衆耕種,并且前三年不收取任何賦稅。
時間不知不覺已近正月,蜀軍再無還手之力,曹丕也決定收兵凱旋。
曹彰和張郃等人早已習慣軍中生活,又恐生變,便自願繼續堅守。
正月廿一。
曹丕縱馬在前,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凱旋軍隊。
百姓夾道歡呼,獻上美食美酒,路旁還有舞龍舞獅慶祝勝利的。
一路上,樂手将凱歌奏得震天響。
司馬懿帶着郭嘉正跟于隊伍之後悠哉悠哉,手上接了好些水果,直到再也拿不下了才肯作罷。
可是,當隊伍漸近洛陽,卻發現城門口一片冷清。
洛陽城口并不似其餘關口有百姓歡迎,郭嘉望去,唯見城樓上素幡飄搖。
哀樂低回,如訴如泣。
哀喜相撞,凱樂之聲随即停下。
郭嘉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趕緊讓司馬懿往前,緊跟曹丕身後步入洛陽城内,竟發現滿城皆缟素。
枝頭寒鴉悲啼,兩側白幔低垂,道上紙錢如雪——
曹丕忽地心中一緊,率軍急忙趕至府門前。
府邸之中,衆官員身着素服,垂首默哀。
待看清丞相府前那幅巨大白旐,曹丕身形猛地一晃,險些墜下馬來。
遠遠望去,靈堂正中央擺放着一口薄棺。
棺材之上覆蓋着一塊巨大的白色帷幔,帷幔正中繡着一個黑色的巨大“奠”字,格外醒目。
曹丕眼眶瞬間泛紅,摘盔下馬,扯下身後如火的紅披風,将一旁白帷披于自己背上,快步向前。
身後将士見狀,紛紛下馬吊唁。
死寂中,甲胄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司馬懿迫于身份,隻能站在後方。
郭嘉便從司馬懿身上躍下見縫插針向前奔去。
最前端是曹節一襲素衣跪于棺前,荀彧則立于棺旁,為其拂靈。
曹節将懷中自己從劉協那裡求來的牌位放于案台。
“皇後娘娘,魏王已停靈三日,群臣已經悼念過,為何遲遲不讓下葬入土為安。”卞夫人紅腫着眼哭道,神色略有哀怨。
幾個日夜下來,曹節淚水早已流幹,此刻隻能頂住壓力,神情漠然:“哥哥還沒有回來。”
衆臣皆随卞夫人跪地勸曹節,再不釘棺,魏王屍首就要腐化了。
“你忍心讓你父親最後一面是滿臉屍痕的不堪模樣麼?”卞夫人罵道。
曹節咬牙站起,保持鎮定:“本宮就是要讓哥哥見父親最後一面,怎麼,卞夫人派人送去漢中的音訊還沒有到麼?”
“來人,定棺!”卞夫人正要喊道,卻見甄宓一同跪在自己身前。
“方才已有人在城門口聽見凱樂了,許是子桓到了。夫人,咱們再等等吧。”
曹節身後的侍衛也握住劍柄向前一靠。
正當兩人争執不下時,忽地聽見堂外傳來兩聲“父親”。
那聲音幹澀沙啞,仿若被霜風扯碎。
見曹丕和曹植奔至棺前就要跪下,曹節趕緊上前扶起:“兩位哥哥,馬上就要釘棺出殡了,快來見父親最後一面吧。”
曹丕曹植聽聞,立刻上前為曹操拂靈。
曹丕雙膝跪地叩首:“兒臣,回來晚了。”
之前軍議會上,曹植就曾感知父親身體不佳,便開口問道:“娘,父親病逝,為何不派人早些告訴我們?”
“是他說的,讓我不要告訴你們。你們兄弟三人是第一次全權帶兵,他想讓你們隻管放心打,不必束手束腳。”卞夫人掩面長泣,圍觀一圈,“彰兒沒和你們一起回來麼?”
曹丕搖搖頭:“彰弟恐漢中還有變數,便自請留駐漢中。”
“子建公子,丞相臨終前要我交給你的,讓你不要怨他。”陳群為曹丕别上白花,轉身将一卷诏書交給曹植。
曹植打開,隻見是曹操追封楊修的遺诏。
曹植脊梁挺直,可那微微顫抖的雙拳,卻依舊洩露内心悲恸。
“父親沒有食言。”
荀彧見狀,悄然退至一側。待最後的儀式完成,他本欲宣“蓋棺”,卻見身旁一隻白兔拼了命地向上躍,似欲躍入曹操棺裡。
“荀令君,儀式已完成,還不肯蓋棺麼?”卞夫人問道。
“今日來者中,還有一位丞相的故人未曾告别。”荀彧俯身,将郭嘉輕輕捧起,放至棺旁。
“奉孝,你還記不記得你病重那年,你嫌藥苦,丞相特意拿玉扳指和蜂民換了兩罐蜂蜜。”荀彧忽地回憶起往事。
郭嘉望去,隻見曹操神色安詳躺在靈柩中,耳側逐漸生出的屍斑并未掩蓋其半分英雄氣概。
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曾幾何時,曹操也是這麼目送自己的吧。
昔日逐鹿中原,三人談笑間盡是沙場戰事;後來是郭嘉病逝,曹荀離心,往昔情誼在歲月中漸漸蒙塵。
三人已經許久未曾靜坐一處,好好凝視彼此了。
當初剛來營中,自己身體不好,曹操便向華佗求了法子,讓全軍人陪自己跳五禽戲。
當年官渡之戰,敵我差距懸殊,衆人皆勸退,唯有曹操一人向前,為自己的十戰十勝論擔保。
曹操是别人眼中的奸雄,卻是最愛自己的主公。
丞相夢中殺人,卻獨獨會為自己煮茶暖杯。
丞相朝堂威嚴,卻獨獨會為自己編些冷笑話。
兔子微弱的抽泣聲逐漸變成嚎啕大哭,最終泣不成聲。
“阿瞞……”郭嘉緩緩開口,喚出這個許久未曾喚出的小名。
想當初,自己剛來魏營,總因為沒大沒小,老被陳群參,才漸漸改的口。
這聲“阿瞞”一喚,滿堂皆驚。
“這是什麼邪祟!”卞夫人大驚失色,拿起木杖就往郭嘉身上打去,想将兔兒趕出。
荀彧趕緊将郭嘉護在懷裡,替郭嘉挨下卞夫人一棒。
“娘,這是父親靈前,你要做什麼?”曹丕回頭,奪過卞夫人手中的木杖擲于一邊。
卞夫人被曹丕的架勢吓住,連連後退,被曹植扶住。
“那白兔是邪祟,怎可讓他來參拜?”卞夫人厲聲高喝。
“白兔,王者慈仁則至。卞夫人,這白兔是祥瑞之物,并不是邪祟。”荀彧好言勸道。
有曹丕曹節相護,卞夫人隻得等郭嘉辭完靈才宣布“蓋棺”。
深色的棺蓋緩緩落下,遮住曹操的面容,最後轟然合上,将過往一切功過成敗都封存其中。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出殡——”
随着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呼喊,瓦盆摔碎,象征着曹操生前物品随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