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想懇請皇上,給奴才一個機會,帶人追剿刺客,将功贖罪!”
康熙揚了下嘴角,說道:“這件事,昨夜,已基本辦妥,朕隻是想知道,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心弦漸弛,不勝竊喜,這群狗混蛋死個幹淨,方怡的事,總算,是可以瞞住了,“回皇上,昨晚,奴才回府以後,想起雙兒,心裡苦悶,就想上街走走,卻不料,被人暗算,抓住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在宮裡了,沐王府的人,逼我帶他們去殺你,我不肯,他們,就往死裡折磨我,我沒有辦法,隻好假裝同意,然後,就裝死跑掉了,之後的事,我想皇上,都已經知道了。”
韋小寶,并沒有将方怡的事說出來,因為,在他看來,要是他把一切,都攬在自己頭上,皇上,或許還能夠從寬處理,要真實話實說,他們全家上下,恐怕……
“你起來吧。”康熙,語氣稍有緩和,示意韋小寶,起身回話,“小桂子,你肯和朕說實話,這就很好,不過……”
“奴才知罪!皇上天資聰穎,算無遺策,奴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瞞不過皇上!”見康熙如此,他深知皇上,并沒有要殺他的意思,見勢正好,趕緊誠懇地認起錯來,說完這一通,才慢慢起身。
康熙靜靜回道:“昨夜,朕突然,接到侍衛來報,說有十幾個黑衣人,深夜潛入宮中,恐怕意在行刺。事出突然,朕不及部署,隻好将衆侍衛,分成數隊,在宮中要址設伏,以免驚擾了衆妃嫔,皇子,還有太後,更讓侍衛傳令下去,所有太監宮女,立刻就近藏身,不得擅自走動。可誰知,剛過了不久,就有侍衛,說看到你被人抓住,可一眨眼,就沒了蹤影。朕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下令,派人秘密搜尋你的下落,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你的安危,又立即着手,拟定對策,誓要救你出魔掌。然而,隻過了幾盞茶的工夫,朕,卻又接到回報,說你,已經安然逃脫,可此時,再欲興圍剿之舉,卻已失了戰機,更何況,那時,又有十幾個黑衣人,闖進了宮,看來,朕,真是枉費一番心思了。”
“皇上……”韋小寶擡眼,望向康熙,心下一痛,不敢再多說什麼,此際,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昨天夜裡,自己從始至終,都沒見到幾個侍衛。
康熙稍作停頓,接過了話,“事後,宮中侍衛,在清理遺體時,卻發現,有兩個入宮不久的少年,被人殺死,幾番查問之下,朕才知道,原來,他們竟敢玩忽職守,偷偷跑出宮去玩兒,也正因如此,才會對昨晚,宮中刺客的事,全然不知,以緻不幸殒命。”
“有這種事?!哼!這兩隻烏龜好大的膽子!真是死有餘辜!皇上,我看宮裡,一定要好好整頓整頓才行,先是神龍教,然後又是刺客,多事之秋,宮中如此松懈,怎麼保護皇上的安全?!”韋小寶一聽,便即義憤難平,更是對康熙的安危,擔憂萬分。
康熙聽罷,似笑非笑,“不錯,這二人膽大妄為,咎由自取,的确該死!不過,他們的死法,卻很有意思,其中一人,是讓人從背後,一刀刺穿了心髒,這一刀,與當年,你殺多隆時的手法,如出一轍,隻可惜,他的心髒,沒有長偏,而另一人,右手呈鎖喉之狀,是被人從身後,飛快擰斷了脖子,這一招‘鸾鳳還巢’,用得可真是妙啊,朕的好徒兒!”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韋小寶再即跪倒,氣都不敢喘一下,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從臉頰滾落。
康熙語氣沉穩,接續道:“事到如今,朕,隻有一個問題,據侍衛來報,昨夜,曾有一名刺客,出現在乾清宮附近,後來,又被你引走,這個人,究竟是何身份?如今,又身在何處?”
這一問,着實,是将韋小寶吓了一跳,眼看着方怡的事,就要瞞不住了,他突然,又感到胸中,傳來陣陣疼痛,不過當下,他哪敢在聖前失儀?隻得拼力強忍,“皇上明鑒,如果奴才沒記錯,昨晚沐王府,來了十人,五虎斷門刀,是十二人,那個刺客,他始終蒙着臉,奴才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應該是個肥得流油的大胖子。”
他故意,将人數錯報,又将刺客的體态,說得跟方怡大相徑庭,隻盼皇上……
康熙斜睨一眼,“是嗎?”
“奴才,不敢欺騙皇上!”
康熙聽言,卻冷冷地說:“可是朕認為,你不可能不知道,侍衛來報說,昨夜,你将乾清宮外的刺客引走,朕一聽到這裡,就覺疑窦叢生,你在乾清宮外,發現刺客,既不設法阻攔,也不驚動侍衛,卻隻是将他引走,事後,你又親手,将兩名侍衛殺死,難道,不是存心包庇?而今,你又始終,不肯透露這個人的身份,行藏,這個人,是不是茅十八?”
韋小寶蓦然大驚,他全料不到,皇上,竟會認為……不過神思電轉,想及昨夜刺客,有五虎斷門刀的人,自己方才,将人數謊報,又說刺客,是個大胖子,皇上會懷疑到十八哥,倒也十分在理。
事态的發展,遠出他意料之外,雖然這樣,倒是讓他松了口氣,可胸間的痛楚,卻在愈演愈烈,越來,越令他難以承受,哪裡還轉得開頭腦,去編什麼故事?他垂下頭,力掩痛色,可憐兮兮地說道:“皇上說是,那就是吧。”
想不到,面對自己的質問,韋小寶,竟表現得如此若無其事,更毫無悔意,康熙,終于憤怒起來,疾轉過身,咬起牙關,右手,死死按在一座香爐之上,越抓越緊,暗自,發洩着胸中的怒火。目光移至,雙眉,卻又随之陡然一顫,望着手中的,這座香爐,他愣住了,視線,遊走在,這座空蕩蕩的上書房内,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人,那個從禦案上,抱起一座香爐,重重,向鳌拜頭上,砸去的身影。
他勉力,将怒火壓下,轉身無奈,歎了口氣,“鳌拜府,金閣寺,上書房,鹿鼎山,還有少林寺,你救過朕五次,昨夜,你被挾入宮,卻機智脫身,總算,沒有釀成無可挽回的大禍,總算你良知未泯,尚存幾分忠君之心。”
此話,有如山崩海嘯一般,振聾發聩,韋小寶擰着雙眉,鬥膽,向康熙望去,眼中,委屈,不解,傷心,纏繞交織,綿延不絕,雙唇,都在不住地震顫,“你以為,我幫你,救你,就隻是因為,你是皇帝?!”
“大膽!你我,若隻是君臣,你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康熙怒目暴起,殺意翻騰,額角的條條青筋,起起伏伏,時隐時現,似一條條張開血盆之口的大蛇,要将韋小寶吞噬,“朕,命你立刻帶兵,追剿茅十八!!帶他腦袋回來見我!!”
韋小寶心中,升起萬丈悔意,隻恨自己方才,接下了這該死的話茬,天大地大,叫他到哪裡去找?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自己,難道能看着十八哥,被皇上殺頭嗎?三年前,自己,讓馮錫範李代桃僵,卻被皇上,不費吹灰之力,挑破拆穿,這一次,他又如何,能夠再蒙混過關,瞞天過海?“皇上開恩!奴才知錯了!!皇上怎麼責罰奴才,奴才,都絕無怨言,昨晚的事,主謀是沐王府,求皇上,看在十八哥,救過奴才的份上,就放過他吧!”
韋小寶當即,說起了多年前,自己和茅十八,為救雙兒上京之後,被海大富抓進皇宮的事,更講到危難之中,茅十八抓起利刃,就要被逼自斷左手之際,還不忘為他求情,保他周全,隻盼着皇上,念在這份情誼,能夠網開一面,又撲上了前,抓着康熙龍袍的下擺,一個勁兒地哀求。
康熙劍眉頓挑,一把将韋小寶甩開,“放肆!!韋小寶,你别不知好歹!!他救過你,就讓你對他如此袒護,包庇!!哪怕,是行刺朕躬,罪不容誅的逆舉,難道,朕沒有救過你嗎?!!朕屢次告誡于你,讓你遠離江湖中人,你卻不思悔改!!如今,還敢讨價還價?!起來!!少來這套!!”
“皇上,我……我也不想招惹他們的,是他們抓住了我,我實在沒有辦法,才……皇上,昨晚,你不是說,不怪我的嗎?”聽到這,如滾滾巨浪,将他的心,生生撕裂,扯碎的言語,回想起昨晚,那前前後後,樁樁件件,韋小寶心如死灰,無奈,起了身來,任他再巧舌如簧,油滑狡詐,此刻,竟也根本,無從抗辯,他隻感到,有根根利刺,哽在咽喉,再擠不出,哪怕是隻言片語,他明明,已是那樣努力,想要一心一意,留在他身邊,可是……
“住口!!”怒發沖冠,雙目噴火之際,康熙疾言,将他喝住,“韋小寶,朕容你自行其是,忤逆聖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你奉旨查抄鳌拜,從他府上,吞了多少東西?你以為朕不知道?!沐王府入宮行刺,嫁禍吳三桂,朕讓你假意放了他們,可事後,多隆奉命清剿,這些反賊,何以遁形無蹤?!這些陳年舊事,朕從未與你追究,茅十八這個瘋子,恩怨不分,是非不明,在市鎮行刺于你,又對朕出言不遜,三年前就該死!要不是你當年,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旨不遵,陽奉陰違,又移花接木,私放欽犯,怎會有昨天之禍?!你……你蒙受天恩,卻不思還報,心猿意馬,此,為不忠!見東窗事發,突施毒手,戕害無辜,此,為不仁!你包庇逆賊,縱容逆舉,此,為不義!實在是罪無可恕!!”
這字字句句,正如驚雷一般,在他腦海之中,轟然炸響,“噗……”胸中,血氣翻湧,劇痛穿心,猩紅的鮮血,頃刻間,沖破唇齒,噴湧開來。
“韋小寶!!你!!!”康熙差點兒,被他噴了一身,怒極成狂,但見小寶唇間,鮮血汩汩而下,整個人,傾身向後倒去,當即大驚,一步沖上前來,低下身子,用手,護住他後腦,這時,他才看見,原本,被遮在領中,那人頸上,觸目驚心的淤紫,還有右邊,兩道利刃,留下的血痕,他看得出,是多大的勁力?才能留下這樣的瘀傷,還有,那頸上之刃,哪怕再深一點,那人,便會立時血如井噴,直赴黃泉,才知他方才所言,并無虛假,誇大,才知他昨夜,受過多麼殘酷的折磨。
“小寶!小寶!!”淚光閃動,康熙,扶起韋小寶,将他緊緊,抱在懷中,整張臉,都在不受控制地牽動着,一聲聲顫抖的嘶吼,喚着他的名字,卻再也,得不到絲毫回應,“來人!來人!!”
溫有方,溫有道兩兄弟,聞聲趕來。
“馬上送他去太醫院!快!!”
兩人,再顧不得其它,手忙腳亂,擡着韋小寶,向太醫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