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是勾起了康熙,幾分好奇,“什麼東西啊?”
“皇上你看。”韋小寶,從懷裡取出經書,擺到康熙眼前。
“正紅旗《四十二章經》?怎麼會在你手裡?!”康熙見到此物,也是大為震驚。
“是這樣的,昨晚,奴才離開上書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走在出宮的路上,隐隐約約,看見兩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奴才怕他們,會對皇上不利,就想跟上去,看看他們,有什麼陰謀,結果不小心,被他們給發現了,他們倉皇逃走之間,這本經書,剛好掉在地上,奴才,就把它撿回來了。”韋小寶,把陶紅英的話,套在自己身上,複述了一遍,但他,沒有提起陶紅英,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目色炯然,似是忽已,智珠在握,“原來如此,當年康親王,上交經書之後,朕就命人,把它拿去燒了,看來,這其中,是另有乾坤呐!”說着,康熙的目光,迅速在這份名單之上,搜索起來,過得少許,他嘴角微揚,自信滿滿地道:“小桂子,你果然是個福将啊,這次,可又立功啦!”
韋小寶心中一緊,皺起眉來,對康熙所言,甚是不解,“皇上,我……”
康熙,指着名單上的兩個名字,向他解釋起了一切,“回宮以後,想起我們,在嵩山的經曆,朕也曾想到,聖龍舵的人,可能,是為《四十二章經》,和寶藏而來,隻可惜,敵暗我明,凡事,隻好瞻前顧後,如履薄冰,才會這麼多天,都沒什麼進展。這兩個,正是當年,負責焚毀正紅旗經書的人,這次多虧有你,發現這麼重要的線索,不然的話,朕還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力?才能把這兩隻老鼠,給揪出來呢。現在看來,聖龍舵,和神龍教之間,也不怎麼齊心,派這兩人入宮潛伏,恐怕,是想要監視毛東珠,可能,也是為了她,手上的幾本經書。不過,他們在慈甯宮附近,當差的時間不長,依我看,應該是毛東珠,對他們有所警覺,将身邊的人,暗中換成了自己的親信。”
聽得這樣一番分析,韋小寶,卻是冷汗涔涔,他知道,這件事,一旦追查起來,要是那二人,在監視毛東珠的時候,有意無意之間,知道了自己,和《四十二章經》的事,那他,可就要大禍臨頭了,念及此處,他強定了定神,順着康熙,剛才所指的方向看去,兩個人名,赫然而現,韋小寶,有些難為情地問:“皇上,這兩個名字是?”
康熙無奈笑了笑,“朕早就叫你有空的時候念念書,你就是不聽,這兩個人是靳忠,和辛良。如果說,聖龍舵的行動,意在奪取經書和寶藏,動機,的确是很合理,但這樣,他們真的有必要,試圖劫持聖躬麼?還有,之前在揚州,他們又為何?會盯上你,和你的家人呢?”
餘音落定,康熙,也沉默下來,“難道,是當年,在鹿鼎山的事,讓他們以為?”他擡手,扶了下額頭,不願,再這樣去想,凝神片刻,忽目光側動,正色道:“小桂子,你在嵩山,對朕說過的話,可有不實之處?”
此話一出,韋小寶那一顆小心髒,“咚咚”打着響鼓,飛快,跳個不停,“糟糕,萬一皇上,懷疑到我,和《四十二章經》的事有關,查到什麼,這下可慘了!!”他眼珠一轉,抱拳道:“皇上明鑒萬裡,奴才在嵩山的時候,對皇上所說,是一個字,也沒有摻假,奴才想,皇上當年,派奴才到雲南,去做賜婚使,趁機盜取正藍旗《四十二章經》,會不會偷書的事,讓什麼人知道了,才讓聖龍舵的人,對奴才有所企圖?”結合着康熙,剛才的疑慮,韋小寶趕緊編了個說辭,把懷疑的矛頭,從自己身上移開。
“小玄子,雖然,我有很多秘密,不敢告訴你,但我在嵩山,真的沒有騙你什麼,我這麼說,也不算欺君吧。”他心裡,這樣盤算着,靜靜等待着,康熙的回應。
“嗯,這一點,朕會派人,繼續調查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太委屈你了!”小寶做下的推測,竟與自己方才,在腦海中的一番遐思,殊途同歸,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能夠再安慰自己,欺騙自己?說這半年多來,小寶一家的遭遇,不是,為經書,和寶藏的秘密所累?更不必提,在嵩山……他歎了口氣,眉間黯然,萬分歉愧,再難自掩。
“奴才,吃的是朝廷的俸祿,捧的,是皇上禦賜的金飯碗,為皇上盡忠,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委屈!”韋小寶,見危機已漸化解,轉而又哄起康熙來,想及剛剛,康熙提到的線索,順勢道:“皇上,既然現在,已經查到靳忠,和辛良他們,不如,就讓奴才順藤摸瓜,接着追查下去吧,也算奴才,為鏟除神龍教餘黨,盡一份力嘛。”
伫立案前,遷思回慮,“皇上英明!奴才還沒開口呢,皇上就知道奴才,在想什麼了,奴才,既然在朝為官,食君之祿,當擔君之憂,才好在這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的嘛……”這般淺顯之理,他怎會不知?隻是,他不忍小寶,為權術所困,更不願他,再與江湖中人,有什麼瓜葛,隻想他,能夠在身旁陪伴自己,平靜地,過些日子。不過仔細想來,這樣賦閑下去,确也非長久之計,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小寶自己的事,又恰好,得讓他避開各方黨争,交他承辦,可謂一舉兩得,于是,他微作颔首,說道:“好,難得你,有這份心意,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多謝皇上!”韋小寶心裡,當即樂開了花,如獲大赦,“哇!發大财了!這樣一來,就算那兩個家夥,知道什麼對老子不利的事,也不用怕了,隻要老子,查到想要的消息,到時候,就來個殺人滅口,毀屍滅迹,小玄子,也就不會知道我,得到《四十二章經》,和藏寶圖的事了。”想到這裡,不禁笑逐顔開,盡顯喜悅之色。
“你先别高興,昨晚這麼一鬧,已是打草驚蛇,恐怕他們二人,早溜之大吉了,要真是這樣,你又如何?能抓住他們呢?朕命康親王,把經書上繳,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他們怎麼一直,都沒将經書,帶出皇宮呢?雖然,光是這一點,就難以解釋,但可以肯定,聖龍舵的目的,應該和經書有關,他們逃出宮去,其實也好,少了他們,給敵人通風報信,朕這邊行事起來,也方便些。整件事,終于有點兒眉目了,不管怎麼樣,名單上的其它人,尤其,和他們同時進宮的幾個,一定要重點查一查,小桂子,你,還記得瘦頭陀嗎?”康熙見韋小寶,似要得意忘形,提點起了他。
“皇上真是再世諸葛,洞徹秋毫,奴才哪裡比得上?不過,奴才不明白,這件事,和瘦頭陀有什麼關系?”韋小寶一邊拍着馬屁,一邊向康熙尋求着解釋。
“當年,我們在慈甯宮,撞破毛東珠一事,朕派你去雲南之前,曾命人調查過,他所穿的衣服質料,是來自錦州一代,也正因如此,我們才得以查到神龍島,和神龍教的真正所在。既然聖龍舵,和神龍教源出一脈,或許那裡,會有什麼線索,倘若宮中,查不出端倪,我們,也隻有這個方向,可以繼續追查了,到時,朕會多加些人手給你,僞造好經書,陪你一起出宮,徹查此事。不過,你要記得,這件事,很可能,關系到大清龍脈,還有寶藏,絕不能洩露半句,一切,都要機密行事,更不可随意,結交草莽中人,以免惹人起疑,多生事端。”康熙,沒有像曾經一樣,對小寶的奉承,受用良多,卻是語氣端凝,連番叮囑。他知道,一直将這隻野猴子困在宮裡,的确不大現實,長此以往,說不定哪天,小寶,又會不辭而别,如今,隻有張開一條小縫,讓他稍稍,離開自己的五指山,活動活動筋骨。
“原來皇上,還是對從前的事,有所顧慮,怕我,再和外面的人,有什麼關系。”韋小寶心裡,這樣想着,回話道:“是,皇上,奴才一定狗……守口如瓶!皇上,既然聖龍舵的人,想要寶藏,不如就讓奴才,為皇上,集齊所有經書,找到寶藏,充繳國庫吧,這樣,才能徹底斷了他們的心思嘛。”嘴上雖是如此,韋小寶心裡,打得,卻是自己的算盤,“小玄子說得沒錯,不知道靳忠和辛良,是不是那兩個黑影,要是他們,已經逃出宮去,那我的計劃,不全落空了?我這樣跟皇上一說,要是能讓皇上,開下金口,我手上的藏寶圖,也就再不用藏着掖着了,隻要我為皇上,找到大清寶藏,到時,皇上必定龍顔大悅,又怎麼會去相信,兩個斜轎探子的話?這就叫先下手為強!真是妙口生花,妙不可言!韋小寶啊韋小寶,你真聰明!”
春風得意之時,哪知康熙,卻回絕了他的提議,“要找到寶藏,就要集齊八部《四十二章經》,且不說正藍旗的,已經被毀,當年,你奉旨攻打神龍島,将毛東珠抓回,唉,隻怪當時,三藩兵禍正盛,加上我軍,又出師不利,朕心煩意亂,一時疏忽,對她,竟未加審問,以為燒了兩本經書,就可高枕無憂,如今事隔多年,她手上的經書,你又到哪裡去找?”
“皇上,你不用怕,奴才一定會為你找到寶藏,不會讓它,落入别人手裡的!”韋小寶,誠懇而堅定地說着,希望自己這一番真心實意,能夠打消康熙的顧慮。
康熙有些感動,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小桂子,朕相信你,可是,寶藏是小,龍脈是大,關乎我大清國運,豈可妄動?更何況,當年,神龍教割據一方,甚至,可與我三軍水師,分庭抗禮,如今,又現餘孽作祟,所謂除惡務盡,否則養虎贻患,日後,再與其它勢力相互勾連,可就麻煩了。朕原來,還想着神龍教的事,不必操之過急,但如今看來,是朕,想得太簡單了,現在,可不是分心的時候,小桂子,你千萬,不能魯莽。”
“是,皇上,奴才一定,聽從皇上的吩咐,為皇上,鏟除神龍教餘孽。”韋小寶,失落地低下頭去,附和着康熙的囑托。
今時此日,他不怕,即便要他,獨自面對神龍教,這群惡狠窮兇的逆賊,不怕自己,出了宮外,再涉大險,不怕此去,兇多吉少,難平安歸來。可是,他也很怕,怕事情,終會有敗露的一天,怕小玄子,會被他這狗混蛋,氣出什麼好歹,怕他們今生,再也做不成兄弟。幽邃的眼中,浮動着,他的身影,目光,卻是那樣空洞,他很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去動那些經書?!又為什麼?會把碎羊皮,給了師父?!
他努力,眨了眨眼,不敢,再向小玄子看去,恍惚之間,卻竟仿佛望到,那一張藏寶圖,忽從天而降,宛若一嶺崇山,逶迤盤蜒,将他們生生隔開。從此,咫尺而立,卻如天涯幽遠,相顧無言,再看不到,彼此的心,各自,踏上他們命中,早已定下,卻再也無法,回頭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