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使出來看看喽。”康熙聞言，饒有興緻起來。

韋小寶眉心微攏，努力地回想着，這一招應該怎麼打，過得片刻，才喊道：“皇上師父，徒兒出招了！”說着，機械而僵硬地，舞起了手臂，心想：“都這時候了，我要還刻意相讓，小玄子，一定會不高興的，可要全力出擊，我又把握不好輕重，萬一傷到小玄子，可就大大不妙了。”為難之際，隻好姑且化爪為掌，向康熙攻去。

康熙見他全速攻來，自信滿滿地一笑，雙腳微分，身體倏然向右一擺，立時避過，随後，單手從下，一個徐晃，打得韋小寶，下意識地，閉了雙眼，又架手以禦，他左腳順勢發勁，旋空而起，身姿矯健，宛若丹鳳翔雲，風采萬千，霎時間，已閃至小寶身後，雙手輕輕，扭住了他的頸部。

這一套動作，一氣呵成，毫無冗餘，像蜻蜓點水，輕飛如絮，卻又迅捷若電，似猛虎出山，韋小寶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被康熙制住要害，隻要再稍一施力，便會命喪當場，“皇上饒命，皇上饒命！”韋小寶連聲求饒着，吓得不住哆嗦，冷汗齊出，幾乎，就要倒了下去。

康熙忙松開雙手，将小寶扶住，關切地問道：“沒事吧？”

“我還以為，皇上，要殺我呢！”韋小寶一臉委屈，可是吓得不輕，有點兒抱怨似地說道。

“說什麼呢！”康熙微顯愠怒，輕敲了下小寶腦門，“這麼多年，經曆了這麼多生死，還是怕成這樣！”望向他，無奈搖了搖頭。

韋小寶依然苦着臉，嘟囔道：“那有什麼辦法？我自打從娘胎裡生出來，就是這樣嘛，哪像皇上你，文采又好，武功又好，智勇雙全……”

“哎好了好了。”康熙知道，他又要開始拍馬屁了，況且，他也說不上幾個成語，無非就是什麼鳥生魚湯，英明神武之類，便打斷了他，“你看清楚沒有？看清楚呢，就多練幾遍。”

“是，皇上，這一招這麼厲害，叫什麼名堂？”韋小寶好奇地問道。

“這一招啊，叫‘鸾鳳還巢’。”康熙也不避諱，将自己所知，了當相告。

談笑間，康熙耐心地，教導着這個徒兒，閃躲的要領，出招的力道，發力的時機，以及，如果對手反應過來，拆招以對，又當如何變化？都講得清清楚楚，韋小寶，也學得用心，不多時，已有模有樣，康熙看了，竟也大為贊歎。

“想不到短短半個時辰，你已初得其旨，其實這一招，還有若幹變式，可學得太多，隻怕，你也掌握不住，朕，也就先不教你了，隻要你勤加練習，将來遇到敵人，一定，可以幫你脫離險境，轉危為安。”康熙滿意地笑着。

“徒兒資質愚鈍，全是有賴皇上師父，教導有方，沒給師父丢臉，徒兒，就心滿意足了。”韋小寶，甜甜地笑了，心裡，想起了很多，很多……

三年之中，他又何嘗，不想念，不惦記小玄子？可他，卻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說。美眷如花，閑雲野鶴，也始終，填補不了，他心底的，那條裂縫。

詐死出逃，帶着幾位夫人，遊山玩水了一段日子，便發現皇上，派人追得越來越緊，他們一家，沒有辦法，隻好跑去了雲南，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

兩人，算是來了興緻，竟你來我往，拆起招來，不過，今日的韋小寶，哪會是這勤奮好學的，小玄子的對手？年少時所學的一切，早已幾乎忘得幹淨，往往，要回憶甚久，甚至，還要小玄子出言提醒，才能出招，好在雙方，都已不複當年那般，一心求勝，隻當是，在追憶那些，再也無法，回到的從前。

拆了近百招，兩人，都已氣喘籲籲，筋疲力竭，才終于罷手，在石桌旁坐下，飲起壺中餘茶，感受着初秋的晚風，送來的絲絲清涼。

韋小寶，将目光，投在康熙身上，片刻之前，與他拆招角力時的歡快，已杳然不見，一種無可名狀的不舍，在心間蔓延。一想到過不了幾日，他們，就又要分開，心頭，堵得特别不是滋味，“得想個辦法，留在小玄子身邊才是。”

“怎麼了？小桂子，有心事啊？”康熙，看小寶這般神色，溫言問道。

“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心裡，突然……”韋小寶吸了吸鼻子，抿起嘴，臉上，眼中，盡是楚楚可憐之态。

心内，頓生憐意，康熙，隻道他，是在前夜，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情景，小寶不肯說，自己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去安慰他，隻好一隻手，摟過他的肩膀，說道：“你看，我們現在，不是都沒事了麼？别想太多了，養好傷要緊，以後的日子，小玄子，都會跟你在一起。”

“謝謝小玄子，對了，這麼晚了，你餓不餓？”韋小寶，忽從身上，摸出兩枚果子，深情地問。

康熙見得此果，不由大奇，“你從哪兒弄來的？”

韋小寶把果子，放在鼻前聞了聞，笑容，很是無賴，“後山摘的，以前，在少林寺出家的時候，我就常常，去後山偷偷摘了吃，那樹上的果子，紅橙青綠，跟過年時，挂的大燈籠一樣，很好看的，不過，吃起來，就這兩種，最好吃了。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回來了，我就想着，給你嘗嘗嘛，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摘到的。”

心神蕩漾，如春泉拂過，潤澤大地，“這兩種，你喜歡哪個？”

韋小寶斜過了頭，眼珠向上一挑，回憶道：“紅色的這種，香氣淡雅，像是杏花，也特别甜的，很好吃。綠色的呢，剛咬下去，是有點兒酸澀，好像沒熟，不過很快，濃濃的青草香，就會一下子啊，從嘴裡，沖到鼻尖兒，再是眼睛，整個人，都會突然，覺得很開心的啊，比賭錢，赢了幾萬兩，都開心啊……要我選呢，我喜歡紅色的這種……”說着，便将它，遞到康熙跟前。

康熙，卻按下了他的手，取了那隻青的，細細品來，果然如小寶所說，令人心醉神馳，相比之下，禦膳房裡，烹出的飛禽走獸，海味山珍，竟望塵莫及。

“小玄子，我聽人家說，吃了這種果子，就會有好姻緣的，當年，我和雙兒，就是這樣。”

聞聽此言，康熙，卻很是不解，“你跟雙兒，從小一起長大，情根深種，結成眷屬，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跟這果子，有什麼關系？”

韋小寶移過了眼，将山果吃淨，有些不服，“不知道，可是，小玄子，是我的好朋友，我們能再相見，我想，也是天意吧，如果，我們一起，吃了這些果子，相信老天爺，一定，也會保佑我們的。”

“好！”笑意粲然，無作遲疑，康熙幾口，便将青果吞下，稍稍轉念，神情之中，卻又慢慢，蘊上幾分不忍，“宮外的花花世界，的确是很精彩，不像宮裡，沒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讓你整天這樣，真是受苦了。等有機會，朕帶你到關外去，我們一起，騎馬放鷹，獵熊搏虎，好不好？”

“其實，去哪兒都好，隻要小桂子，能陪在小玄子身邊，就很滿足了。”說到這裡，他們，都開懷地笑了，這樣的話，小玄子，對他說過不止一次，那時，他尚自年少，聽到這等既熱鬧，又威風的事，自是興高采烈，拍手稱快，隻可惜，直到他逃出宮去，他們二人，也未能等到，能夠一同悠馳塞北，望千山雪海，逐绮夢雲外的，那一天。

斓星點點，金輝瑩瑞，月影胧明之間，秋籁寂寂，落針可聞。韋小寶，靜靜，靠在康熙身旁，舉頭望月，兀自神出，“和小玄子在一起，多開心啊！如果，他不是皇帝，那該多好！那樣，我們之間，也不會這麼坎坷了。可是，神龍教的事，解決了之後呢？我還能，繼續陪着小玄子麼？他爺爺的！什麼過去未來？！人生在世，能開心的時候就要開心嘛！老子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什麼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