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堯沒搭理她,那雙眼焦急地看着前方何紹禮的背影。
江子燕無法,也隻得繼續前行。這番疾走活生生在冬天裡悶出熱汗,等終于氣喘籲籲地來到車前,松了口氣,卻又再被何紹禮趕下去,示意後面有兒童座椅。
她不由挑眉,想如果這是下馬威,倒是确實出乎意料。幸好面皮早就厚了幾尺,居然神色不動。等把親兒子五花大綁在安全座椅上後,左右看了半天,試探問:“我這樣捆他對嗎?”
何紹禮放置好行李,從另一側探頭過來拉了下什麼,點了點頭。
江子燕坐上車後,略微平定着氣息,回想着他剛才對自己的稱呼,是子燕姐。
這何紹禮比她足足小四歲,稱呼她為姐姐并不奇怪。江子燕側頭多瞧了他幾眼,這張面孔,從不皺眉,男人中極少有生得這樣好的。更難得五官也不顯涼薄,有點像唐人街路邊賣的二郎神貼畫,擋不住的神采。
她收回目光,僅憑外貌,何紹禮确實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人,不怪曾經的自己對這樣的人物死纏爛打。他幾年前的言談舉止就已經平穩,如今半點多餘情緒也瞧不出來。
江子燕耐心地等待了會,主動開口打招呼:“好久不見。”
何紹禮像聽了個不好笑的笑話般,應付地抿了抿嘴,沒動聲色地說:“子燕姐,歡迎你回國。”
他顯然也在打量她。
江子燕隐隐覺得渾身如被針刺,面上不顯,隻能輕聲說:“謝謝你今天來接我。”
何紹禮再笑了笑,這次他什麼都沒有回答,轉過頭開始打方向盤。
第一關算是過了。江子燕松了口氣,她沉默地系自己安全帶的時候,從後視鏡裡和正在好奇盯着自己的小男孩對視。何智堯倒是不怕生,歪頭審視自己。
這孩子,和他爸爸長得一模一樣,倒是應和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何智堯從眉到鼻,都是何紹禮的翻版,遠遠地望去眼睛裡黑靈靈的一片,完全沒有半點像她的地方。三年間,每次一想到這個兒子,江子燕就去教堂裡獨自坐着。可如今,何智堯出現在眼前,她居然不敢多看。在飛機上千百次想過和兒子相見的場景,等真的見面了,比起愧疚,辛酸,反而更多是一種無措,甚至覺得自己帶了身沮喪勁兒。
見了何智堯那麼一會,江子燕就隐隐感覺出什麼怪異感。好像是哪個地方不太對勁,别别扭扭的,說不好在哪兒。
旁邊的何紹禮沉默地開車,也在用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她,思考着同樣問題。江子燕這次回來,給人的感覺好像是不同了。
他這麼想的時候,看到她把目光從後座的何智堯身上收回來,堪堪落到自己臉上,顯然是下定決心先應付他。
轉過頭來,江子燕對他露出一個春風三月般的笑意。
“對不起,紹禮,當時訂機票沒考慮那麼多,忽略了接機時間這麼晚。讓你久等,是我的失誤。”
神色滿當當都是歉意,也不是裝的。她登機前五分鐘才收到短信,确實沒想到何紹禮居然肯來接自己,還帶着何智堯來。
何紹禮扶着方向盤,他一時間簡直以為自己在夜路中看花了眼。這般和氣笑容,包括這句服軟的話,哪裡是曾經面無表情居多的江子燕,能夠說出來、做出來的?
他忽而問:“你還沒有恢複記憶吧?”
江子燕的笑容略微僵在嘴臉。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也能清晰看到她态度裡的什麼,迅速地淡下去。這女閻王生氣起來還是那德行,緊抿着唇,眸色深深。但比起露出陌生微笑的江子燕,還是這副生人勿進的表情更讓人熟悉。
不過片刻,江子燕神色緩了緩。
“恢複記憶,哪有那麼容易。”她歎了口氣,唇邊重新提起的笑容顯得無害溫柔,卻又有些無謂,“有什麼問題嗎?”
何紹禮擡手摸了摸鼻子,他也笑着說:“不,沒有什麼問題。”
江子燕緊繃着心弦,斟酌地想繼續說點什麼。對方卻出其不意地按了幾下喇叭,她蹙眉往前看去,車路燈照射處依舊是筆直的公路,一公裡處暢通無阻,也不知道這人發什麼神經。
她全副心神準備應對接下來的詢問,但何紹禮沒有再開口。接下來,是大塊的沉默橫在兩人中央,随着車飛馳過了機場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