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松轉身看去,說話的是師明玉,他一隻手擋在額頭上,免得被太陽照得睜不開眼睛。
歪頭看着移動的流民,嘴角輕扯,開口道:“還是大人有法子,您一來,這鬧事的人都消停了。”
姜雪松上下掃了他一眼,沒接話,這種處理辦法誰都會做,沒必要非得等自己過來。
“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若是再來幾千流民,大人帶來的糧食恐怕也不夠吃。”師明玉懶聲開口。
“十萬石糧食怎麼也夠吃一個月了,先熬過眼下再說。”
姜雪松不信任他,不打算和他多說什麼,嚴肅地回了一句就派人打開拒馬,親自到城外安置流民。
師明玉看着她的背影,放下手,點頭拉長了聲音道:“哦,夠吃啊。”眸子裡的光閃爍,嘴角漸漸浮起笑容。
現在天氣也涼,那些流民幕天席地,本就吃不飽,再一受涼,搞不好會一命嗚呼。
姜雪松接着又派鹿柒去拿了行軍帳篷來,多少能抵擋一些風霜,幾口大鍋架在中間,不停歇地熬着。
要不是有羽林衛在旁邊看着,那些流民恨不得直接拿生米吃。
“小姐,粥已經開始分下去了,那幾個生病的人也都讓大夫瞧過了。”
晴山從前就總跟着太白書院下山救濟窮人,這種事情她幹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姜雪松點頭應下,看着還在排隊的那些流民,囑咐道:“控制好量,别讓她們一下子吃得太撐。”
極度饑餓後突然撐一下,人是會沒命的。
晴山仰起頭,表情自信地一拍手,開口道:“放心吧小姐,這些我都會小心的。”
說完又立馬沉下臉,看着遠處的一個帳篷說道:“小姐,有幾個病得太重了,連粥都喂不進去了。”
“過去瞧瞧。”姜雪松出聲道。
晴山領着她過去,站在帳篷門口,把簾子卷上去,對着裡面的大夫問道:“陳大夫,他怎麼樣了?”
陳大夫頭發一片花白,端着藥碗的手還有些顫抖,看着老得不成樣子,撐着拐杖站起來回話道:
“剛給他喂了點藥,人已經醒了,若是一會兒還是喂不進去粥……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姜雪松順着他的身影去看躺在床上的那個男孩,兩頰瘦削,眼睛裡毫無生氣,寬大的衣服罩在身上,形銷骨立。
雖然睜着眼睛,可似乎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仰躺在那。
陳大夫不忍地歎口氣:“太遲了,餓的時間太長他都不會吃東西了,能活到現在都是上天的庇護。”
晴山輕歎一聲,似乎也在為這個年輕的生命可惜。
“去拿些米湯灌下去,不管結果如何,盡力救。”姜雪松不忍地開口。
陳大夫認同地點點頭,随即顫巍巍地要去打米湯,晴山趕忙出聲攔住:“大夫,您先在這歇一會兒吧,我去拿。”晴山把人扶着坐下又快步走出去。
這頂帳篷并不大,擺了一張簡易的小床就已經占了絕大部分,姜雪松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往外四處打量了一眼後,開口問道:
“今年的災荒怎麼鬧得這麼兇,即便雨水多一些,可還有往年的存糧在,不至于餓到這種程度。”
陳大夫知道她是赈撫使,不敢多說什麼。可是眼睛裡的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出來,用袖子抹去,唉歎一聲:
“唉,罷了,我這賤命一條,我也不怕什麼了。”
“大人,其實不止今年,我們荊州已經連續三年沒什麼收成了,第一年還能靠存糧度日,大家相互寬慰着,老天爺就這樣,熬過去就好了。”
“誰承想第二年還是沒打什麼糧,那點糧食除了交稅的,都不夠塞牙縫的。老百姓們就挖些野草,去山上打獵,下河摸魚,甚至挖老鼠洞,總之又挺過一年。”
“今年不少人連種地的種子都沒有,前兩年也餓死一部分,地也就荒了一小片,連着下雨,自然是沒什麼吃的,山被啃秃了,河被撈幹了,能吃的我們都吃了,實在沒法子了。”
陳大夫忍不住地掩面痛哭起來,實在是太苦了。
“為何京城沒收到過一點消息?”姜雪松繼續問道。
陳大夫一甩手,眼皮都不擡一下道:“上面下了命令,不許我們說這些,要是誰敢在京城來的大老爺面前說這些,别想活。”
“米湯來了。”晴山端着碗走進來,陳大夫立馬擦幹眼淚收了聲,不再談論這些。
姜雪松倒是憂心忡忡,原本平靜的臉上染上一層愁容。
陳大夫起身幫晴山把人扶起來,撫上他的脊背時又是一聲哀歎,這孩子實在是太瘦了。
晴山把碗遞到他嘴邊,那男孩半晌才掀開嘴唇抿了一口,可那喉嚨卻不見動彈,米湯又順着嘴角流出來。
費了半天勁,勉強喝進去半碗,男孩喝完後眨巴一下眼睛算是感謝。
晴山幫他蓋好被子,聲音小小地說道:“活下去,活着。”
不知道那男孩聽沒聽進去,晴山又去取了一碗米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