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記事以來,俞景坤從未停止過在夢境中提前預知自己的命運。
起初發現這個秘密,年幼的俞景坤感到一種窺破天機的狂喜。他認為這是命運的贈禮,他可以運用這個‘超能力’完成很多事……
隻可惜,無論俞景坤如何努力,夢境的預言卻從未被成功改寫。
有一天,俞景坤在夢中窺見了媽媽的死亡,而媽媽的表妹在她葬禮後不久大着肚子來到家中,成為了他和姐姐的繼母。
外祖父千裡迢迢趕來北京,痛斥他的父親俞萬連是個吃人肉喝人血的白眼狼,依仗他們的人脈、财富和資源才成就了今日的商業帝國,卻逼死了他們心愛的女兒。
曾經最親近的長輩們在一夜之間成了仇人,外祖父母耗費五年之久試圖讓俞萬連付出代價,可官司最後以敗訴、外祖父落下病根而告終。
八歲的俞景坤從噩夢中醒來,發誓這次必須要改寫夢的預言。
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利用預言,一定可以。
可殘酷的命運又一次将他擊垮。
夢與現實嚴絲合縫。那些預言,就連一丁點兒細節也曾不出錯。
俞景坤的一切努力都是無用功,他隻能在焦灼的徒勞中看着一切如期發生,無能為力、筋疲力盡、最後被絕望吞沒。
他甚至在夢裡記下最精密的時間、數據——
他的媽媽死于午夜1時17分38秒。護工會在1時25分06秒叫醒他和姐姐。外公外婆則是在次日的下午15時56分43秒抵達家中。
居然。
一分一秒,都不出錯。
夢沒有辦法被改變。
命運是注定的。
誰也無法與之抗衡。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
俞景坤在夢境與現實中重複着自己的人生,痛苦成了加倍的殘忍,而喜悅卻變得麻木不仁……
人生像一潭深淵死水,沒有驚沒有喜,往裡頭扔任何東西,都無法激起一絲波瀾。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沒有回音的黑洞。
有一天,俞景坤開始懷疑。
這些是真的嗎?
夢是真的,還是現實是真的?
夢是幻覺嗎?
還是現實是幻覺?
他的家人、朋友……都是真的嗎?
什麼是真的?
那些夢戲耍他如同戲耍一隻蝼蟻,18歲的某一天,俞景坤終于有了麻木以外的情緒——
憤怒。
極緻的憤怒。
憤怒如同一觸即發的風暴,那時俞景坤身處父親為他在曼哈頓買的公寓之中,砸爛了肉眼可見的所有東西。
才住了一年的家,立刻成了廢墟。
俞景坤坐在沙發上,看着被砸得稀爛的公寓,心中的怨恨飛速滋生蔓延……
他視夢境如最可恨的仇敵,開始了又一次抗衡。
他發誓他絕不會認命。
他發誓終有一天他要玩轉這些預言夢,将其中的奧秘各個擊破,然後為他所用。就像6歲時他第一次發現夢的秘密那樣——他發誓要馴服它們。
19歲,俞景坤會遇到第一個吸引他的男人,一位在紐約大學就讀的美籍華裔。
那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漂亮男人,俞景坤在某個講座上被他搭讪,被他的陽光燦爛所吸引,于是給出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就從這一分一秒一個人的偏差開始。俞景坤發誓要讓他的人生逃脫夢境的掌控。
就從這個漂亮的美籍華裔開始。
這一次,俞景坤特意避開了那場講座。
然而命運也正如他想象的那般難纏,他避開了講座,仍然在酒吧裡偶遇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比夢裡更加俊朗,被加州的陽光滋養長大,眉宇間是壓不住的朝氣和燦爛。
見到他的瞬間,欲望如同點燃天際的火焰,俞景坤不受控地開始想象,将這樣一具矯健美麗的身體征服的感覺,是多麼原始而奇妙的酣暢。
下一秒,俞景坤似乎聽見那些夢繞着他的腦袋低語:你無法抵抗命運。
夢境又一次狠狠按下俞景坤的頭顱,調動他每一個細胞的欲望,逼迫他向命運臣服。
“不好意思。”俞景坤強迫自己扭過頭,拒絕了他。
那個男人捕捉到俞景坤的遲疑,以為他隻是古闆或者害羞,于是笑盈盈地歪頭湊到俞景坤面前,用口音奇怪的中文說:“交個朋友嘛,求求你啦。我都沒有什麼中國朋友……真是太可憐了。”
看着那雙閃爍着星光的狗狗眼,俞景坤如同被釘在座椅上,動彈不得。
他第一次嘗到被欲望和誘惑支配的扭曲快感,無法再直言拒絕眼前之人。
沒有辦法拒絕。
想要答應。
……怎麼辦?
“亨利!走了!”遠處有個男人大喊。
“等我一下!”亨利朝朋友招了招手,回頭又盯着俞景坤的眼睛,笑眼彎彎,搖頭晃腦地問:“好不好?嗯?求求你,求求你~我們交個朋友吧!我們都是中國人呀。好嗎?嗯?”
亨利毫無征兆地湊到他耳畔,用氣聲說:“我看了你很久,你知道嗎?你真好看……害得我的心跳好快,你要不要聽聽看?嗯?哈哈哈。”
于是俞景坤鬼使神差地給出了電話号碼。
像夢境又提起了隐形的木偶線,俞景坤重新回到既定的軌道,忘記了不甘和憤怒。
當晚,俞景坤在夢裡看見自己與亨利發展了半年的床伴關系。
期間,他通過亨利認識了自己未來企業的兩個合夥人,那個企業——正是俞景坤目前隻寫了計劃草稿的某個金融科技項目。
夢境仿佛又一次開口呢喃:看,作為你臣服于我的獎勵,我将讓你實現理想與抱負。
隻是再次預知一切的俞景坤失去了新鮮感、失去了熱烈的欲望,亨利發來的信息也成了丢進死水的小石子,或許有那麼一絲漣漪,但也隻有一絲絲。
命運的列車又一次駛入夢境鑄造的軌道。
正如夢境所示,俞景坤在與亨利約會了兩次之後,亨利吻了他。
俞景坤順應他的暗示帶他到自己的公寓,抱起亨利輕輕放在床上,可心裡卻知道今天什麼也不會發生。
他認命地照夢裡預演的那樣,在脫下上衣之後告訴亨利:“我是第一次。”
亨利也正如夢裡做的那樣,愣了愣,從床上爬起來,“什麼?”
那一瞬間,俞景坤看見夢與現實在同一條軌道重合。
他快要分不清究竟什麼是真的。
他又要認命嗎?
又要妥協嗎?
“呃……所以你知道我們現在的關系……是什麼吧?”亨利努力維持笑容,“我們隻是在約會,你知道的吧?”
俞景坤點點頭。
亨利的内心十分糾葛,他強調了好幾遍,試圖引導俞景坤點頭同意這場不會有任何結果的關系。
俞景坤答應得非常幹脆,亨利卻反而不相信他了。最後,亨利以自己的小組作業沒完成為由離開了俞景坤的公寓。
俞景坤并沒有一絲意外,因為他早在夢裡将這一切經曆過一遍。
他知道,第二天,亨利會在簡訊裡和他蒼白地解釋,還會故作輕松地說起自己的體檢情況,并要求俞景坤也告知他的體檢狀況。
亨利害怕他說謊,害怕他不幹淨,害怕他難纏。
俞景坤早在夢裡知道了這一切。
那天晚上,俞景坤照舊在十二點入睡,閉眼靜候自己的下一個預言……
從夢裡睜開眼,俞景坤低頭看見懷裡趴着一個陌生的男孩,茶褐色的微卷發很是松軟,精緻的淡香萦繞着他。
“要不下輩子你做我親哥吧,這樣我一出生就能見到你。”男孩說。
“……嗯?”俞景坤愣了。
男孩撐着手,将自己額前的碎發撥在腦後,擡起臉蛋——
羊脂玉似的光潔皮膚,雪一樣白,在幽光中熠熠生輝。一雙琥珀色貓眼宛如上好的晶石,透澈、美麗、攝人心魂。
他像一個天外來客,漂亮得夢幻而不真實。
“哦不對,那變成亂*了。萬一有嫂子我就吐血了……算了,熬一熬吧……”漂亮男孩嘀嘀咕咕個不停,而俞景坤望着他,幾乎忘記了呼吸。
……這是真實的人嗎?
這也是預言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