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已然駛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樹林。
正是此前那個經營客棧的店家所說的,有十餘人失蹤,又被發現了屍體的地方。
而他們若想要趕去玉門關,這裡是必經之路。
說來奇怪,才剛剛踏入這片樹林,那匹日行千裡的汗血寶馬,卻忽而放慢了步調。
她的步調越來越慢。
相比于此前的風馳,現在她幾乎是在緩慢的行走。
鐵傳甲提了兩次缰繩,但是那匹馬兒卻紋絲不動,依然保持着緩慢的步調,警惕的慢速前行着。
“不要逼她。”李尋歡忽而道。
“是,少爺。”鐵傳甲道。
于是鐵傳甲不再試圖讓她加速。
當一匹日行千裡的汗血寶馬,忽而放慢了腳步,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雪下的更大了。
馬蹄輕巧而緩慢的踏在雪中,如此安靜。
李尋歡能夠清楚的聽到落雪的聲音。
他一時有些晃神,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冷香小築。
不知冷香小築的那滿園紅梅,是否依然傲然挺立?
突然之間!那匹馬好似受了驚吓一樣,猛然一躍,高昂的頭顱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嘶吼!
如此凄惶!
如此驚恐!
鐵傳甲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去安撫那匹馬兒,可是卻連缰繩都難以握緊。
李尋歡卻清楚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在那刺耳的嘶鳴聲中,他清楚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東南方向,大約一公裡的位置,極其輕,卻極其快的腳步聲!
當真極快。
他可以确定,至少在一秒之前,這個聲音還距離他們兩公裡之外。
如此敏捷的速度。
他從未見過這般好的輕功。
但是很奇怪,他感覺不到那種江湖之中熟悉的惡意。他能夠感覺到的,隻有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敏銳的警惕與戒備。
一個故意接近他們的神秘客人,一個可以将他最寶貝的馬兒吓到聲嘶力竭的神秘客人,卻沒有帶着惡意。
他忽而産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心。
而李尋歡向來是一個簡單而純粹的人。
當他對一個人産生好奇時,他便會去看看這個人。
這似乎是一個理所當然的做法。
再也沒有比這更加理所當然的做法了。
但是江湖之中,又有幾個人,能夠有這樣的膽量呢?
對于李尋歡而言,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卻是别人用盡一切都無法鼓起的勇氣。
或許因為,他們的手中沒有飛刀。
沒有一把,例不虛發的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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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傳甲還在努力想要安撫驚恐地馬兒,卻見一個披着鬥篷的身影忽而自車中一躍而下。他來到馬兒身邊,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額頭,溫柔道:“乖,别怕。”
他的聲音好似有某種魔力。
鐵傳甲方才無論如何都安撫不來的那匹馬兒,卻在李尋歡溫和的聲音中,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但是她依然很驚恐。
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驚恐的看着李尋歡,馬兒把自己的額頭在李尋歡肩膀上蹭了蹭。
李尋歡安撫的抱了抱馬兒,然後道:“照顧好她”。
這句話是對鐵傳甲說的。
他話音剛落,便身形飛掠,眨眼間,便已經飛出數丈。
“少爺!”鐵傳甲隻來得及喊了一句,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明白李尋歡要去哪裡,于是轉過頭來,學着李尋歡的樣子輕聲安撫馬兒。
馬兒不理他。
她隻是看着李尋歡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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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順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他已然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藍綠色的眼睛。
如此冰冷,如此警惕,如此明亮。那雙眼睛藏在一簇已然積滿了皚皚白雪的灌木叢之後,正在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時刻觀察警惕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忽而有些好奇,對方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盯着他。
是想要撲上來殺死他,還是想要轉身逃跑?
他的腳步慢下來。
他亦在觀察着那雙藍綠色的眼睛。
無論對方是所為何事,但對方始終都藏在那裡,在那灌木叢之後,并沒有離開。
對方在等他。
他們的距離已然很近了。
一步之遙。
他又想要咳嗽了。
他掩住嘴巴,輕輕咳嗽了兩聲。那雙藍綠色的宛若琉璃一般的漂亮眼睛警惕的往後縮了縮,但依然在盯着他。
他手腕一轉,用手中的折扇撥開了那落滿了積雪的灌木叢的枝條。
他微微一愣。
藏在那灌木叢之後的,竟然是一個女孩。一個極其漂亮,極其美豔,極其警惕,随時準備着撤退的女孩。
一個有着一雙藍綠色的,比琉璃還要晶瑩剔透的雙眸的女孩。
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孩。
他安靜的打量着她。
她跪趴在皚皚白雪之中,似是完全不覺得冷,亦完全不覺得害羞,任由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修長的脖頸上揚起來,那雙藍綠色的瞳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她的腿似乎受了傷,在大腿側上方,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傷口,一個長方形的傷口,不像是刀劍這類常見的兵器,倒有些像……一個烙印。
那傷口很新,顯然她剛剛受傷沒多久。
李尋歡微微向前邁了一步。
幾乎同時!
那女孩也向後退了一步。
她依然在盯着李尋歡。
李尋歡往左邊邁一步,她便幾乎是同時,往右邊移一步,始終保持着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
相互試探的距離。
李尋歡低頭打量着她,見狀,他不禁一笑。
那女孩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笑,她歪着腦袋仰頭盯着他。
“你吓到了我的馬兒。”李尋歡俯視着她,淡淡道:“你要怎麼補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