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十年了,我們當真要回去嗎?是不是……因為她?”
李尋歡正靠在馬車舒适的軟墊上,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微微屈膝,他的手中拿着一杯酒,身邊擺着的是剛開封的酒壇。
馬車外漫天飛雪,馬車裡卻溫暖柔軟,酒香四溢。
這是一個很舒适的馬車。
或許因為他有一個很敬業的家仆,即使這十年裡,他一直隐居塞外,但是鐵傳甲始終會盡量為他尋來奢華舒适的一切,一如他此前在京城時一樣。
闊别十年,當真要回去嗎……
鐵傳甲擔心他忘不了林詩音,他自己卻沒有這樣的顧慮。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淡淡道:“過去的,便已經過去了。”
他此次回去,隻是不希望重出江湖的梅花盜會因為要找自己報仇,而給龍嘯雲和林詩音帶來麻煩,僅此而已。
鐵傳甲重重的歎了口氣。
練金鐘罩的人,就連歎氣都比别人要大聲一些的。
“駕!”
氣如虹中。
他一邊趕着馬車,一邊仰起頭,去看那天上落下的紛紛雪花。
塞外的雪總是很大。
不知京城,是否也有這麼大的雪呢?
他想,少爺一定忘不了她。否則的話,他又為何會一路上都在雕刻那些木雕,那些木雕,都長着同一個人的臉。
“少爺,雪越下越大了。”鐵傳甲道:“前面有個客棧,我們要不要休息一下,明日雪停了再走?”
“玉門關還有多遠?”
“照這個速度,明日就到了。”
李尋歡默然幾秒,道:“好,休息一下。”
現在天色并不算晚,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夕陽的餘晖染紅了那遙遠的天邊,如此燦爛的火燒雲,似乎隻是看着,便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被燒灼一般。
鐵傳甲沒有看火燒雲,他在看着不遠處的客棧。
他駕着馬車,來到客棧門口,停下來。
他從馬車上跳下來,然後取了一個腳凳放在地上,才為李尋歡打開車門,恭敬道:“少爺。”
李尋歡輕功堪稱一絕,如何用得到這些東西?
但是鐵傳甲總是準備周全,這麼多年過去,他始終把他當作那個戶部侍郎家裡嬌生慣養的小公子。
他是一個最合格的家仆。
李尋歡從車上走下來,鐵傳甲把腳蹬放回車上,然後轉過身想牽着馬進門,卻忽而發出一聲疑問:“咦?”
現在分明是傍晚,正是客人來用晚餐或者來住店的時間,這家客棧卻緊緊的關着門。
若說這家店已然不再營業,卻也不像。
這大門打掃的很幹淨,透過門縫,依稀可見裡面的屋子裡亮着明黃色的燈光。
鐵傳甲叩響了門:“有人嗎!開門!”
他一連叩了五次,那門才終于被打開。
僅僅打開一個縫。
從門縫裡,探出來一個腦袋,一個警戒的瞪着他們的腦袋。
他隻看到面前是一個虬髯大漢,這大漢穿着一件塞外之人常穿的裘皮大衣,帶着一個裘皮帽子,他頭上肩上都落滿了雪,顯然趕了很久的車,他還有一個凍的通紅的鼻子。
他像極了一個雪人。
卻是一個,目光銳利到令人畏懼的雪人。
而在他之後,是一位三十餘歲的公子。他穿着一件深藍色的布衣,衣服雖然算不上新,卻很幹淨,一塵不染。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風,神情溫和,唇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他當真是一個極好看的公子。
或許他已不算年輕,但歲月對于好看的人而言,總是溫柔的。
特别是對于一位,像他這般好看的人。
他身上有着一種特殊的氣質,一種不同于所有人的氣質,有些像滿腹經綸的讀書人,又有些像一位避世多年的江湖俠客。
但他的身體似乎不太好。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積雪,顯然他是坐在溫暖馬車裡的那個。可是他皮膚蒼白,沒有半分血色,平白透露出幾分疲憊和孱弱。
他忽而捂住嘴,咳嗽了幾聲。
那虬髯大漢連忙回過頭去,那雙總是兇狠和銳利的眼睛,忽而變得溫和而忠誠,緊張的看着他的主人:“少爺……”
“我沒事。”李尋歡輕聲道:“看來,今天我們似乎無法住店了。”
“這位公子說的不錯。”那開門的店家歎了口氣,道:“我們不敢接納生人,還請兩位見諒,不要為難小店才好。”
“不接納生人?”李尋歡有些好奇。
一家客棧,做的自然是過路人和外鄉人的生意,怎麼會有不接納生人一說?
“因為我們實在無法辨别,來的是不是客人。”那店家道:“為了自身的安全,我們隻能把所有人都拒之門外了。”
“來的不是客人,還會是什麼人?”鐵傳駕道。
那店家聽聞這個問題,表情忽而變得有些奇怪。
他用一種怪異的語氣道:“我隻擔心,來的不是人。”
鐵傳甲道:“不是人,還能是鬼嗎?”
他向來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
那店家歎了口氣,道:“我倒甯願來的是鬼。這些天,這裡有妖出沒。而且是,會吃人的妖!附近的村莊,有十幾個人上山獵野獸,都離奇失了蹤,再被發現的時候,隻剩下了屍骨。”
“那為何笃定是妖呢?”鐵傳甲道:“或許是山裡的猛獸也說不定。”
“有一位雲遊的道士路過這裡,說這些屍骨上都帶着濃重的妖氣,一定是死于妖怪之手。他給了我們一家一戶符咒,讓我們這一個月全都閉門不出,也絕不能開門迎客,方能度過這次危機。而大師則和他的弟子,一起前去後山捉妖。公子不知,那妖怪神出鬼沒,手段殘忍,實非我等凡夫俗子肉眼可辯,隻有聽大師的話,或許方能保住一條性命。”那店家道:“所以二位見諒,小店當真容不下二位。”
“我明白了。”李尋歡輕聲道:“打擾了。”
“多謝公子理解。”那店家說完之後,便立刻緊緊的關上了那扇大門。
鐵傳甲自言自語道:“若當真如他所講,整個村子都大門緊閉,我們今晚隻能在馬車上露宿了。”
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或許運氣好的話,能尋到個寺廟之類的地方,總也能歇歇馬,喂一些幹草。
他仰頭看了看天,雪下的更大了。
他也更加像一個雪人了。
但是他對自己身上的雪,卻置若罔聞。他滿心都在思考着,要把馬車裡的暖爐生的更熱一些,可萬不能讓少爺沾染了風寒。
他将腳凳搬下來,擺好,然後用幹淨的軟帕拂掉少爺披風上淺淺的一層薄雪。
李尋歡回到馬車上,道:“過了這一段路,尋個地方過夜吧。”
“是,少爺。”
鐵傳甲坐回車前,手中缰繩一提,馬車再次駛了出去。
這是一匹極其漂亮的馬。
一匹真正的,汗血寶馬。
這匹馬皮毛是耀眼的棕紅色,如此柔順,如此明亮,在這白雪的映照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就如同一隻落于皚皚白雪之中的紅寶石。
當它跑起來的時候,那高昂的脖頸,完美的線條,任何一個人見了她,都會知道,這是多麼好的一匹馬。
若不是有這樣好的馬,他們也不會這麼快便已然靠近了玉門關。
鐵傳甲趕着車,他的心裡卻還在思索着方才那店家的話,他猶豫幾秒,拜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道:“少爺,你說這世上,當真有妖嗎?”
李尋歡微微一笑,道:“聽起來你很想見一見。”
鐵傳甲嘿嘿一笑,一隻手拉着缰繩,另一隻手揉着自己凍僵的鼻子,道:“我可不信什麼妖怪,那些傳聞之中的妖怪,總是人們自己編出來吓自己的。”
李尋歡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沒有講話。
鐵傳甲說的不錯。
人們總是喜歡編造出一些神鬼莫測的故事,來恐吓自己。
但是若說這世上是不是當真沒有妖……他倒也不會随意做什麼結論。
這個世界很大,有什麼超出他認知的事情發生,似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過,有着這樣想法的人,便已然再不會有任何事,能夠超出他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