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慈心中湧上一股無力感,卻又沒有辦法。她昨夜淋了雨有些風寒,頭痛欲裂,實在分不出心神與他虛與委蛇。索性擡起頭來破罐子破摔地望向他,讨好地拉住他垂下來的寬大袖口,語氣悶悶的:“師兄,我錯了,下次你來我再也不裝睡了。”
少女兩頰暈紅,神色恹恹,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一副沒休息好的疲憊樣子,嗓音裡還帶着些淋雨後生病的鼻音。
她的眼神清澈見底,直直地與他對視,琥珀色的瞳孔裡映出他小小的身影。臉上細小的絨毛都染上了淺金色,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不帶任何恐懼或忍耐地直視他。姬行玉罕見地怔愣一瞬,心裡突然像被針紮了個口子,裡面藏着的橘子被紮破,流出酸澀汁水,泛起星星點點的澀意、癢意甚至麻意。
這些新奇的感覺吞噬着他的心髒,将那塊最為脆弱的地方腐蝕至塌陷,帶來陣陣迷茫的空落。
姬行玉右手停頓了幾秒,鬼使神差地觸電般收回刀,像根木頭一樣霍然起身。
檀慈沒想到自己心血來潮的服軟真能讓他收手,一時之間呆在原地,視線跟着他移動,懵懵地盯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住,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空氣中彌漫着一絲詭異的尴尬。
這邊姬行玉也欲言又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過于反常,心煩意亂,惱羞成怒地瞪了檀慈一眼。又丢下一句“那個被我殺了的劉若秋不是人,是個傀儡而已,真的可能被劫走了”,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隻留下檀慈莫名其妙地挨了個冷眼,心裡湧上來一絲委屈。又不是她逼他放下刀的,陰晴不定的這是幹什麼!
而且那個假秋娘是個傀儡,他一刀毀掉就行,還非得犯病削土豆一樣削成片故意吓唬她。受害者可是她,他怎麼又不高興上了?
她半靠着枕頭,反複思考秋娘一事,腦海裡早已亂成一團漿糊。左臂上的玉镯傳來暖融融的觸感,仿佛一塊暖玉,又緩慢回冷。
不過休息半天,晚上的時候,檀慈便重新活蹦亂跳了。她去姬行玉屋子裡看了他帶回來的那個傀儡。比起說是人形傀儡,不如說是一長條削好的人皮,摸起來有一種詭異的韌感。
這個傀儡的口中含着一張紙條,保存得很完整,竟然沒被片成兩半。不知道用了什麼材料書寫,淋了雨字迹也沒有暈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秋無事”,意思是秋娘會沒事嗎?
看見不是真正的秋娘被殺,檀慈總算松了一口氣。她仔細回憶了當時的場景,推測是有人趁她引雷時,将倒在地上的秋娘掉包了。
龍女廟前并未出現她的人頭,對方也不像是跟黑衣人一夥的,若是要殺秋娘,他們雙方的目标是一緻的,根本就不會多此一舉帶走她。
隻是秋娘如今在哪裡?救走她的是人還是她口中好心的妖?除此之外,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種種謎團萦繞不散,宛如迷霧般籠罩在她的心頭。檀慈想得頭都大了,幹脆打算今晚再探龍女廟。她剛要去找姬行玉和她一起前往,迎面撞上了陸無塵。
她和姬行玉已經将秋娘一事如實告知了師兄師姐。畢竟人命關天的大事,再隐瞞隻會适得其反。果然一聽有修為不低的另外的存在出現,整件事都變得更加棘手。
陸無塵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檀慈很少見他神情沉重的樣子,剛要詢問,就聽他道:“小師妹,你和二師妹、師弟留在村子裡。我要去回宗門請示宗主令牌,再去青州官府調查一番,最多三日便回。”
龍女村位于青州管轄範圍的邊界處,窮山僻壤,與官府相隔極遠。正所謂“天高皇帝遠”,龍女村幾乎處于半封閉的狀态,行事不受約束,自有主張。
他和江雁影探查藏書樓被明面暗面上百般阻撓,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索性釜底抽薪,暗地裡直接前往官府,翻閱龍女村曆代的地方志及卷宗。
修士在凡間能自由行走,若是遇上這種需要和官府合作的情況,就需要請示宗主令牌,提前和官員打好招呼。
檀慈了然地點頭。陸無塵看她這架勢,擔憂她剛痊愈又急着去外面查探,不放心地叮囑一番:“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别想那些有的沒的又往外跑,我可叫你師姐多盯着你。”
“大師兄,我才不會亂跑,我雖然急着破案,但也知道此事需從長計議。而且劉若秋還沒找到,我頂多先去尋找她的下落。”檀慈保證半天,差點對天發誓。這麼一折騰耽誤不少時間,隻好暫時擱置今夜前往龍女廟的計劃。
她望着大師兄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秋娘提醒過她去查龍女村五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她抓不住。
她思緒飄遠,并未注意到不遠處的姬行玉房前,一片青色衣角被晚風吹得微微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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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檀慈是被外面的喧鬧聲吵醒的。她急忙穿好衣物出去,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卻是師姐江雁影正和六七個村民争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