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孫平道别後,李淨與柳硯去了知州府衙,向吳祥遠知會了一聲,今後一段時間,他們要親自參與新政各項事宜當中,暗中摸摸青州府新政的底細。
這樣的要求合情合理,吳祥遠不會沒有準備,當場便應了下來,給了李淨一塊通行的令牌。
之後一段時日,李淨與柳硯忙得不可開交,一是按百姓實際所需放貸,二是收免役錢,百姓地主一個不落。剛開始,一切皆恰如其分,家中缺糧的平民來借糧,男子來交付免役錢,那些個富家地主通情達理,皆友善配合。
新政在他們二人的督促之下有條不紊地按照理想中的場景進行,一絲差錯都沒有。
“想不到吳祥遠能耗這般久,眨眼快半月,這些個地主貴人倒是配合。”李淨比對着賬目,她的聲音啞啞的,聽起來像斷了弦的琴。
柳硯看了一眼,放下手裡的東西:“吳祥遠雖耗得起,但他底下的那些地主已如熱鍋之蟻,很快要站不穩腳跟了。”
他說着,走上前,遞了盞熱茶給李淨。
李淨微愣,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從前在幽州的日子,她不禁感概,柳硯當真是沒當官的架勢,堂堂中書令給她一個小小監察端茶倒水,若傳到上京去,那不得使滿朝群臣驚掉下巴?
她大大方方接過茶水,低聲揶揄道:“小人榮幸至極,多謝柳大人啦。”說罷,端起來一飲而盡。
柳硯垂眸看她,無聲笑笑,也回她:“是李巡使擡舉。”
李淨:“……”
李淨賬目比對完畢,站起身舒展了下身子,淡淡對柳硯道:“明日起,我們就松懈一二吧,來幾條漏網之魚攪攪渾水。”
柳硯點點頭,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躊躇了半天,還是問出了口:“我很好奇……”
李淨看向他:“嗯?”
“你初來乍到,為何對青州如此了解熟悉?”他想過,若是來之前派人探查過,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一次冀州,一次青州,李淨對此兩地分明是不一樣的感覺。
李淨聽後不語,思量着,柳硯見她此番模樣,知道她似乎不願意透露,也不再追問。
其實未然,告訴柳硯也無妨,反正更重要的他也知曉,李淨這樣想着,正當她醞釀着開口,門外忽然傳來衙役報信的聲音。
“李巡使,知州大人請您過去一叙,說是要商讨有關新政的要事。”
李淨應了聲,回頭對上柳硯的眼,後者低聲道:“去看看。”
二人一起随那衙役去往知州衙署,他們早到了些,正堂此時還沒有人,隻有李淨與柳硯二人。
她見那衙役準備退下,便上前問道:“吳大人叫我們來此具體所為何事,你可知?”
“回李巡使,具體的小的不清楚,不過按照往年規矩,應當是讓大人您面見一下青州各縣縣令。”
青州各縣,縣令。
縣令。
不不不,絕對不行!
那衙役前腳剛走,後腳李淨便迫不及待朝正堂外大快步離開,一旁的柳硯不明所以,追上去拉住李淨。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他問道。
李淨顧不上其他,眉梢浮起焦躁不安:“你别攔着我,我不能待在這!“她使勁去掙開柳硯的手,一腳邁出正堂,慌慌忙忙差點撞到堂外的朱紅柱子上。
柳硯大步擋在她身前,雙手扶住她的肩穩住她:“你别急,我帶你走。”
李淨擡眼看她,眼裡掩飾不住的慌亂無措,她點點頭,任由柳硯帶她走。誰知踏出正堂半步,廊角迎面而來三四個身着官袍之人,說說笑笑。
李淨剛打個照頭,餘光瞥見來人面容,連連後退幾步,慌不擇路。柳硯見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拉到正堂内裡幾扇山水屏風後。
“怎麼了?”柳硯低聲問。
“噓。”李淨搖搖頭,食指附唇示意着。
緊接着,那幾個人腳步聲愈來愈近,很快來到了正堂。
“喲,我們幾個老家夥還是來的最早的。”其中一人說道。
又有人接茬道:“我且聽說,那從上京來的李巡使,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他是個不知世故的,竟叫我們這些長輩先候着。”
“唉,話不能這樣說,那李巡使說到底是聖上欽定之人,二十出頭,年少有為,新政那一方之地,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條,哪兒是你口中的毛頭小子,你說是與不是,李縣令?”
“李縣令,你說說看,你贊成他,還是贊成我?”方才說話的那人又道,定是要讓那個姓“李”的縣官站個隊來。
那個李縣令瞧着一臉嚴肅,不苟言笑,此時似乎在認真思索,良久,他才回道:“我沒見過他,隻聽說過。”
那兩個人等聽他繼續說下去,與此同時,屏風後的李淨亦屏息凝神,豎起耳聽那李縣令的一舉一動。
“單看這一個月,前半月,此人作風浮躁,驕奢頑劣,實不成氣候,難堪大任……”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而後半月,我又聽旁人說,新政一舉,他放貸收錢從不懈怠,無論白丁華服,皆一一履守,不偏頗半分,由此可看出此人矛盾之處。”
“所以李縣令究竟贊同誰?”那人催道。
正堂蓦然靜默了一瞬,半晌,堂内傳來那李縣令不疾不徐的聲音:
“依李某拙見,于青州百姓而言,李巡使在其位者擔其責,以民為本,他的确是個好官,當得起‘年少有為’四字。”
若朝廷人人若他如此,毫無私心,一心為公,或許這新政當真會有一絲曙光,李逢昌心中這般想着,太過理想不切實際的新政,也終究是昙花一現。
私欲人皆有之,人人無欲不過是南柯一夢,而新政的破口已悄然無息地被撕裂,灌入無盡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