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明慢慢坐了起來:“阿姐,”他沒有說下去,但話裡的勸阻意味十足。
“我說錯了?”庾王後揚眉反問道。
說錯不說錯的,問題不大,卻無濟于事。“事已至此,多說又有何宜?”
庾王後當然知道這一點,可很多事情的情緒就是無法控制。“小小年紀,趁母親在病中,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溫柔和順模樣,私相媾和,想起就叫人惡心!”
庾昭明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母後死的那一年,他不到九歲,許多事懵懵懂懂,唯有阿姐,日夜陪伴在母親身旁,見過母親慘白的臉色,聽過母親低低的痛呼,更親身旁觀過那場所謂的看望拜見。
在藥味彌漫,光線暗淡的昌華宮裡,母親形容衰敗,面色灰暗,而當時不過十五六歲的博紋,瑩瑩皎皎,如珍珠,如明月,嬌聲細語,腼腆溫柔。庾昭陽永遠忘不了,博紋走後,母親看着自己的雙手,那自嘲的一笑以及長久的失神。
她堅信,那是對母親最後,也是最重的打擊。
“我永遠不會原諒!”
偌大的宮殿裡,簾幕四垂,寒風搖曳燭光,照亮了一雙憤然的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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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庾昭明告别了姐姐和姐夫,帶着人啟程離開了俄檀,石國王派了一隊護衛,将庾昭明一直送到了邊境。
氣溫越來越低了,北方來的雲也越來越厚,第一場雪已經在不遠處等待,可庾昭明沒有直接回都護城,有一處地方他一定要去,這是動身前往康國之前就已經确定下來的行程。
那是一處邊境關隘,那裡駐紮着一支邊軍,虢小将軍眼下正在那裡服役。
到達邊塞關城已是下午,關城設在一處峽谷之内,不論城牆還是關門,都呈現出一種暗淡的褐色,在陰雲密布和寒風呼嘯中,顯得苦寒而粗砺。
驗明身份後,庾昭明被請到了大帳之内,在那裡他見到了虢崢。大半年不見,虢崢黑了,也粗糙了,不再是銀盔亮甲駿馬白鞍的小将軍模樣,而真正有了幾分獨屬于軍人的銳氣。
見到庾昭明,虢崢上前一步,拱手行禮,神情難掩激動:“塔爾合邊軍守備營校尉虢崢,拜見大王子。”
庾昭明笑着拍了拍虢崢的肩膀,一把将他拉了起來:“完全變樣了!”
守備營統領笑道:“虎父無犬子,虢校尉自來到守備營,英勇争先,不落人後,叫人刮目相看。”
“末将不過是盡忠職守而已,一切全賴大将軍統率有功。”虢崢恭敬答道。
庾昭明點頭:“一路走來,我看軍紀嚴明,風容整肅,大将軍确實治軍有方。”
守備營統領肅容拱手:“大王子誇贊,微臣愧不敢當,不過恪盡職守而已。”
當晚,軍中設宴款待,這一晚,庾昭明與虢崢抵足而眠。次日,庾昭明犒勞邊軍,第二日,繼續動身啟程,向都護城而去。
他們離開塔爾合的第二天,庾昭明感受到了第一片雪花。擡頭看去,隻見一片又一片雪花從層層烏雲之間滲出,不緊不慢,泛着寒意的冷灰色無盡延展,很快地面上就出現了一片白色。
駐馬賞雪,是詩家才有的浪漫,對于在外趕路的人而言,大雪,隻意味着寒冷和危險。
“殿下,雪下大了。”彭重前來請示。
庾昭明收回目光:“抓緊趕路,不要停留。”
“是!”
彭重撥轉馬頭,一聲大喝,于是二十多騎人馬踏着大雪,一路風馳電掣,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