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之後,遊潇荷在遊府内待了将近一個月,漸漸地已經習慣遊府的生活,平日裡她精力旺盛,醒的也早,在院子裡練了幾套拳又将花壇裡的花給糟蹋一遍之後,謝郎君披着衣服起來,走到院裡本想喝口涼茶醒神,結果看到淩亂的花圃,氣得臉都紅了。揪住遊潇荷的衣襟将少女拖到門口罰站,等到房叔端着早膳來蒼槐院,才沒好氣地讓巴巴看着自己的遊潇荷坐下來一起用膳。
為了不讓她繼續糟蹋自己的花圃,謝柔春終于同意在花圃旁邊給她開墾一片菜園子,随意遊潇荷折騰去。于是這幾天她都在忙活開墾施肥還有菜種的事情,老實了不少。謝柔春每每回到蒼槐院看到她沾着泥灰興沖沖地朝自己跑過來,心裡都會升騰起一股詭異的歸屬感和踏實感,同時眼底的陰郁也散去不少,撩起眼尾輕笑,抓住遊潇荷的手腕将她摁在水盆就是一頓搓,搓完之後再給她塗上自己的香膏,滑膩柔軟的手指擠過少女的指縫,謝柔春呼吸頓滞,幾乎不敢擡頭看遊潇荷,隻是眼睫亂顫,到底暴露了他的心神。
“明日是族内挑選的吉日,你去給延壽堂給老頭子磕個頭,就當認幹女兒了,不用多麼重視,走個過場,隻不過......”謝柔春停頓片刻,滑膩的手指抓住遊潇荷的指尖,他擡眼看着少女,眸色隐忍緊張地說:“隻不過你得喊老頭子一聲爹,我知道這個要求過分了點,對于你們女子來說,也很沒面......”
“爹就爹呗,怎麼了?你想聽我喊你爹都行。”遊潇荷笑着打斷他,抽出手自己将香膏抹勻,她無所謂看着還愣在窗前的謝郎君,又細細解釋說:“表姐夫,其實我不是很聰明,你的一些計劃我也不太懂。但我娘從小就教我做人如若太在乎面子,就會失去很多機會和滋味。所以不管喊誰爹,隻要對你的計劃有益處,我都可以的,又不費什麼力氣。”
“可是.......”謝柔春轉過身盯着遊潇荷,空蕩蕩手心攥住,他往前走了幾步到他身邊,狀似不經意地瞥向站在一旁斟茶的林杏,柔聲道:“可是你娘教你這麼些道理,難道就沒教過你,娶了夫郎之後該喚他什麼嗎?遊潇荷,你已經喊了我半個月的表姐夫了,現下我們二人的妻夫之實已經在族譜裡登記過了,你還要繼續喊我表姐夫嗎?”
“娶了夫郎自然會喚他的名字,但我們之間是做戲啊,你不是提前警告過我不許逾矩啊,你說我該喊你什麼,喊你柔春哥哥?”
柔春哥哥四個字飄到耳畔,謝郎君眼底泛出绯紅,心猛地跳空一拍,還未想好怎麼才能自然地應下她,遊潇荷卻已經忍不住抱緊了胳膊,後退幾步做出防禦的姿态笑着說:“我可不敢,我還是和杏杏他們一樣,喊你主君好啦。”
“杏杏?你可以這樣喚一個下人,為什麼就不.......”謝柔春氣急敗壞地逼近遊潇荷,但目光撞進她好奇澄澈的眸子裡時,怒氣又驟然消弭,陰郁地掃過一旁的少年,謝柔春想起是自己将他調到了遊潇荷身邊,腹部絞痛,呼吸急促,扶着桌沿坐下,半晌才攢足氣力道:“主君就主君吧,但你不許和下人過分親近,被遊氏其他多嘴的人看見,懷疑你我二人是做戲,就全完了。”
“你都說多少次了,煩。”遊潇荷聽見他又這樣猜測自己,煩躁地轉過身蹲到菜圃裡不去看謝柔春,身後安靜下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遊潇荷忿忿地轉身,卻蓦然撞進一片香甜裡,謝柔春捧着炒栗子遞給她,眼尾輕挑着笑意,等少女接過之後,才暗中松了口氣,将準備好的彈弓也送給她:“我特意找城裡的出名好手藝的木匠給你做的,還給你做了一把木弓,過幾天就好。其實本來想一起給你的,但沒想到今個惹你生氣了,所以先拿出來哄哄你。”
謝郎君居然會示弱,這倒是遊潇荷沒有想到的,彈弓和炒栗子此刻捧在手裡都有些燙手,她拘謹地站起來,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謝柔春卻已經擡手自然地為她摘掉發絲上的枯葉,輕笑着嗔道:“别以為我這是在讨好你,遊潇荷,這不過是你明天替我喊那個老頭子一聲爹的報酬。别想太多,小姑娘。”
稍稍放下心來,遊潇荷眼裡溢出笑意,忙不疊點頭,又揚起臉任謝郎君蹙眉打量,最後撥開第一顆栗子喂到謝柔春嘴邊,自己草草吃了幾個就去研究彈弓了。而接過栗子,坐在她身邊耐心剝栗子的謝郎君,餘光癡纏這她的剪影,心裡卻酸澀滿漲,好似裝滿了醋做的泡沫。
這傻子,自己不過一句試探,就惹得她生氣。如此護着林杏這小賤人,難不成就因為他比自己年輕幾歲嗎?!可林杏一個村夫,又怎麼能和他比,放蕩玩意,慣會勾引主子,當初怎麼就不讓管事的婆子給打死才好呢.......打不死劃破臉也.......
“想什麼呢?這麼癡迷?”遊潇荷收起彈弓,伸手捏了捏謝郎君的下巴,見他目光迷茫地瞥向自己,一瞬間被郎君眉眼之間的妩媚給震懾住,喉嚨發幹,半晌才抿了抿唇瓣說:“你别剝了,我不餓,而且你手指一會都該出血了,我們叫晚膳吧,不吃這些零嘴了。”
“好,難得你不愛吃零嘴,懂事了些。”謝柔春輕笑,濕熱的氣息噴灑在遊潇荷手腕,她紅着臉猛地将手背到身後,呆呆地起身跑到菜園子蹲下,又在拔草戳螞蟻洞。謝柔春瞧着她笨拙的背影,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目光溫柔,心裡難得一片溫和平靜。
其實...... 謝柔春怔怔地望着遊潇荷,想,如若當初他十七歲那年嫁的人就是遊潇荷,那相妻教子、侍奉婆公,如此一生,也算是他的圓滿。隻可惜,他和遊潇荷之間,還是差了六歲,還是少了一段緣,真讓人不甘心。
第二日謝柔春早早起身,下地先給遊潇荷将被子蓋好,然後輕手輕腳走到屋外準備好早膳,又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裳給整理一遍,這才進入内室将睡得滿臉頭發的少女喊醒,随手給她攏了攏頭發梳成松散的發髻,等遊潇荷自己醒過神後。謝柔春已經端好洗漱的臉盆放到她面前了。
近些時日都是這樣,遊潇荷略微不适應,想起來杏杏和房叔他們很久沒來蒼槐院了,便打濕帕子狀似不經意地問謝郎君:“怎麼最近蒼槐院裡的下人那麼少,都在偷懶嗎?這種洗漱用膳的小事還得主君你親力親為。”
謝柔春笑容一滞,旋即垂眼輕松揭過話題,隻敷衍道:“到底你我之間是假夫妻,如若讓下人們看破,會有洩露計劃風險,所以我就讓蒼槐院的下人們都給撤了。剩下你我二人就行,怎麼?你天生貴人命,沒人伺候那我來伺候你行不行?”
“主君且饒了我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去看看漠地和錫高的景色呢。”遊潇荷狡黠地眨了眨眼,換了一盆水,重新拿過謝柔春的手帕,給他也擦了擦臉,望着怔住的郎君,她笑吟吟地認真道:“你對我好,我就對你說,這世上其實就這麼點簡單的道理,所以不用主君總是照顧我,我也可以照顧你的。”
溫熱的帕子捂在臉上,謝郎君卻覺得被燙傷了一般,心頭脹痛,他垂眼幾乎要掉下淚來。不可遏制的遺憾又湧上心頭,謝柔春想,隻有他自己知道,十七歲時,他有多想聽到這句話.......
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可遊潇荷,你的好,于我而言,遲到了六年啊。
去延壽堂的路上,遊潇荷本習慣了落後謝郎君兩三步,和杏杏走在一起方便她溜号東張西望。但這次剛出院子,謝柔春就攬住了她的胳膊,遊潇荷吓了一跳,下意識就要撥開他的手腕,但郎君輕笑,平淡地看着她說:“你怕什麼?我是會吃了你不成。這延壽堂今個認親,族内耆老都會來,到時候你我一前一後進去,難不成讓别人以為我們是主仆嗎?”
“可我們可以到了延壽堂門口再挽手,我現在這樣不舒服,被你挽着都不會走路了。”遊潇荷皺起眉頭,還想往後退,但謝郎君卻沒松開手,反而順着她的力道湊近了幾分,另一隻手輕輕滑過少女被他養的白嫩的肌膚,挑起眼尾狐狸似地威脅她:“路上保不齊有眼線,我說了,遊潇荷,你娘答應了契約,就是将你賣給我了一年。在這一年裡,我就是你的主子,你乖乖的,我就疼你的。你要是不乖.......”
“牽手,給給給,給你牽行了吧。主君你一不開心就要拿我娘壓我,卑鄙!”遊潇荷喪氣地反手牽住謝柔春,往前走了幾步,兩人衣擺糾纏,從樹蔭裡落下的光影漫過她又漫過謝郎君,他的心裡也像淌了條小溪似的,唇瓣微微抿起,謝柔春用餘光偷偷瞧着遊潇荷,被她扭頭捕捉到,于是慌忙收回視線假裝看路,低聲說她:“你走慢一些,遊潇荷,剛用完早膳,仔細胃裡不舒服。”
等遊潇荷和謝柔春二人趕到延壽堂,遊氏一族的耆老和子弟排成兩列,中間香案牌位,還有一個形容枯槁的老頭子在房叔的攙扶下歪在太師椅裡。
遊潇荷隻擡頭看了一眼,那老頭渾濁的眼睛裡滿滿的不甘與恨意,嘴巴嗚嗚咧咧,隻留下一灘涎水。謝柔春拉着她的手,打斷遊潇荷的注視,等她看向自己時,這才挽起唇瓣柔柔一笑,牽着少女一起跪下。
“爹親安康。”遊潇荷叫得毫無心裡負擔,反而是身側的謝郎君攥緊的衣袍,眼底郁氣翻湧,但也隻能強壓下,估摸着走個過場,沒等老頭子有所反應,便拉着遊潇荷起身,他又彎腰給她拍了拍衣裙,仿佛要撣掉晦氣。
遊氏族人大多都靠着謝柔春經營的品繁閣過活,隻盼着他能顧念些親情,指頭縫漏一點,夠他們吃幾年白飯才好。所以也沒人敢提出異議,遊潇荷松了口氣,偷偷笑着去看謝柔春,捏了下他的手指,剛湊過去想說能不能回蒼槐院料理她的菜園子,結果就聽見人群中一道刺耳的聲音。一個月前被遊潇荷揍過的遊月傾的母親遊方回走出來,指着謝柔春道:“謝郎君一個外姓人,把持着遊家的祖産,隻憑着嫁給遊氏女這一層關系,如何叫全族人安心?若謝郎君能在一年内誕下一女半兒,才真在我們遊氏内部服衆!不然這品繁閣,必須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