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淨秋的狀态實在太糟了。
我覺得我應該和他談談,但回家剛打完抑制劑,就接到武孜的電話,武緻芳突然讓他回S市,他害怕想要我陪他一起回去。正好總公司最近也有些合同需要處理,我想了想,就訂了最近的航班,接上武孜一起回了S市。
大概也是逃避心理,我沒辦法直面一個陌生的憔悴而痛苦的白淨秋。如果有可能,我甯願夢裡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嫁給一個老師或者公務員,生個孩子,遵循着白老師的人生軌迹,平凡而幸福地度過一生。
剛回去武緻芳就人把武孜給看管了起來,武孜鬧過幾次自殺,武緻芳沒辦法隻能同意每天讓我去别墅陪他兩個小時。聽武緻芳的意思,應該是想用武孜這張臉去商業聯姻。我倒沒什麼意見,隻不過有些可憐這個女人的天真。
送武孜去聯姻,不知道是結親還是結仇呢。
人事那邊反饋給了我白淨秋的入職情況,一切适應都很良好,我知道他的工作能力,所以也不意外,隻是接到白淨秋的電話時,還是有些恍惚,他忍着哭腔問我:“為什麼你又躲到總部去了?丁水淼,你是在躲我嗎?你這麼讨厭我?”
“武孜.......”
一瞬間頭腦發悶,也沒有思考太多,我如實回答,但對面剛聽到武孜兩個字,就猛地把電話給挂斷了。怔怔地望着通話界面,我想知道,白淨秋是不是難過了?
是不敢面對我身邊出現别人嗎?
武孜跟他媽還在膠着,而老家那邊,爺爺又打來電話,說白老師來S市檢查身體,讓我幫忙安排住宿和醫生。他老人家吩咐的,我當然隻能照辦,更何況那還是白淨秋的家長,雖然之前一直看不上我,但到底白老師還是個好人,我分的清楚的。
在機場接到白老師,他也老了很多,頭發幾乎全白了,在出口站看到我的時候,鏡片後面的眼睛頓時燃起憤怒,我笑着跟他打招呼,但還沒說一個字,他就将書包砸到了我身上。
“丁水淼!我之前隻覺得你因為家庭原因,缺愛敏感,性情不好,但終歸是個本性善良的好孩子。白淨秋一顆心非要砸在你身上,我和他媽媽雖有提醒,但從來也沒有強烈制止過,因為我們相信你會負責的。可是丁水淼........”白老師說着,眼睛泛紅,竟然哽咽一下,聲音顫抖地指着我質問:“白淨秋懷孕的時候,你和他離婚,白淨秋一個人養胎生産的時候,你換了所有聯系方式人間消失。你知不知道,他剛生産完,就托着身子一遍遍去跑警察局報警,可那時候他虛弱又憔悴,警察局的人隻能他當做被抛棄的瘋子,沒有人理會,他就每天守在警察局求他們立案。後來孩子早産身體不好,白淨秋隻能先顧着孩子,帶着她到處跑醫院,但一有空還是回去警察局,後來有個實習警察受不了幫他查了查,發現你買了車票在西北地帶。白淨秋這才放下心,但剛走出警局,他就抱着孩子哭得站不起身。白淨秋一遍遍說他不好,他沒有照顧好你。我讓白淨秋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你,他卻拼着斷絕關系也不肯,不要我們打擾你的生活。”
“我........”
一瞬間接受這麼多消息,我呆滞地站在那,甚至屏住了呼吸,尖銳的刺痛從心頭開始蔓延,一瞬間我喉嚨像紮了一千根針,吞咽時帶着血氣,唇瓣張合,眼前一幀幀閃過白淨秋三年前溫柔平靜的樣子和如今的憔悴與瘋狂。我說不出話,眼淚卻撲簌簌不停地掉落,痛苦地揪住心口,我蜷起身子煎熬到撐不起來脊背。
“我不知道.......我、我以為,以為你們會給白淨秋找一個适合的人結婚,我以為我不能讓他懷孕的,我.......”
“哼,”白老師冷笑,眼裡也掠過些許不忍:“白淨秋那個樣子,能為了你和我們決裂,窮到去要飯都不肯答應回家相親。你覺得他會再婚嗎?丁水淼,你一直很聰明,學習即使不那麼努力,依舊考得比白淨秋好很多。做生意也是,你總是能掙錢。但偏偏,在感情上,丁水淼,你就是個白癡!!!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愚鈍的人。懷孕幾率底不代表不能懷孕,更何況白淨秋背着你吃了多少藥看了多少醫生,你當真一點都不知道嗎?”
“聰明、漂亮、缺愛、敏感,丁水淼,這些都不是你踐踏一個人真心的理由。你隻是仗着他愛你,你覺得你憑什麼能随便消失又随便出去?其實丁水淼,在你心裡,你一清二楚,隻要你紅了眼,白淨秋就沒有了任何底線。”
白老師是個體面的人,将擠壓的委屈和憤怒傾洩完之後,他就沒有再理會我。而我狼狽地蹲在路邊緩了很久,撐着身子站起來,打電話讓助理安排白老師去賓館。自己則訂了最早的飛機回H市。
我欠白淨秋的,欠他一個當面的道歉,還有表白。
從年少時起,我對白淨秋說過很多次想和他在一起,但因為太熟悉彼此,我細細算起來,竟然忘了告訴他——我想和你在一起,因為這個世界上我隻愛你。
在機場外候機的時候,我給白淨秋打電話,第一遍他沒有接,我就繼續打,我欠了他數不盡的耐心,這次也一并還給他。
第二遍響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忽然感受到一陣劇烈的晃動,手機摔到在路邊,我看到周圍的車流和行人都陷入慌亂,刺耳的警報聲拉響,我甚至沒有來得及撿起手機,驚恐的人群裹挾我往前跑。
“地震了!!!快跑!快跑啊啊啊——”
我大約是陷入了很長的昏迷。在夢裡過了很久,在夢裡我回到了H市,我告訴白淨秋我什麼都知道了,他笑着哭了,沒有原諒我。這個結果讓我心裡一輕,渾身的愧疚感都落到了實處。我告訴他不原諒我是對的,我不值得。
夢裡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了白淨秋,我這個人很俗氣,擁有的不多,從前最珍貴的所有物是他的愛,現在沒了,我就成了窮光蛋。
夢裡我看着他聽白老師的話嫁給了一個好人,他們站在燈光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白淨秋笑着說願意,牽住别人的手。我站在台下竟然也感到一陣開心,然後心裡卻響起一道聲音在說:死掉吧,埋在地震的廢墟,面目全非地離開,也算是符合丁水淼短短一生的爛尾主題。
可是,我的心願好像從沒有實現過,我還是醒了,在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裡,刺眼的陽光照進眼睛裡,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巨大的未知與茫然當中,我擡起手想要牽住什麼,而後抓住一團空氣,落下的瞬間,又被粗糙的手掌攥住。
白淨秋沙啞撕裂的聲音響起,像是許久沒有說話,他吐出每個字又要停頓一下,到最後崩潰絕望地趴在我身上哭了出來。
“你、殺、了、我、吧.......丁水淼,你别折磨我了,我求你了,我本來都接受你愛上别人了。我以為不被你愛着已經是最可怕的事情了。但........”
聲音低下去,他粗糙而沾滿血迹的手指顫巍巍地捧住我的臉,聲音隐隐瘋狂,白淨秋驚懼地噙滿了眼淚,輕聲像怕被驚擾了美夢,說:“可我發現,丁水淼,我更不能接受的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你。”
“你現在說不出話是不是?”他喝了口溫水吻住我,給我舔濕了唇瓣,然後貼着我的臉笑着說:“那你就聽聽我說話吧,丁水淼,我知道我喜歡你喜歡到沒有底線,這不是因為我賤,淼淼,你不知道你是我這個不起眼的普通人,從小到大唯一能接觸到的太陽。不知道你能想象那種感覺嗎?平靜如死水的湖面被破開一道光,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我,被耀眼的光纏繞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