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之前,接親回來的隊伍終于回了将軍府,等得人望眼欲穿。
迎新娘子下轎的時候,新郎官要往轎門前踹一腳,頗有一種立威的意思。
薛璧不願意踹,隻輕輕擡起腳點了點,便咳嗽了兩聲,道:“圭兒,将軍府到了,快出來吧!”
轎子裡的人一動不動。
他覺得疑惑,正準備掀簾察看,轎子裡忽然探出一隻男子的手。緊接着,一名身着玄衣的男子從中走出,手上還拿着許琢圭的那柄面扇。
不,不對吧……
薛璧吓了一跳,連連退了好幾步。
他腦袋裡想的都是,圭兒會不會出事了,可不知為何,其他人都面色如常,似乎隻有他看到了從轎子裡走出來的是個男子。
下一瞬,一切又恢複了原狀。
出轎子的那個男子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拿着扇子擋住了半張臉的許琢圭。
原來是虛驚一場。
許琢圭看着他的樣子,皺着眉頭問:“怎麼了?你這麼嫌棄我?怎麼見到我跟見了鬼一樣?”
薛璧湊近她,笑着解釋道:“沒有,方才我眼花,錯把你看成了……”
不湊近還不要緊,湊近了才發現,面前的人确實不是許琢圭,隻是不知用了何種障眼法,變成了許琢圭的樣子,讓大家都看不出來。
但薛璧能看得出來。
假許琢圭腆着臉問:“看成了什麼?”
她将手順勢放在薛璧肩上,做作地擺出一副,要薛璧抱她的樣子。
薛璧面露抗拒,她俯身到他耳邊道:“賓客中有人對她不利,為了安全,便臨時由我來替她。”
她笑笑:“為了不讓人起疑,還要辛苦薛郎君将戲演完。”看起來就像是她在對薛璧說悄悄話。
可惜用的粗犷男聲。
呵,不辛苦,命苦。
薛璧黑着一張臉,把這個有着許琢圭樣子,實際有兩個許琢圭那麼重的人抱進了将軍府。
即使他的力氣夠大,能抱起得這個人,可他的力氣,也不該是這麼使的。
他滿臉寫着不高興,假許琢圭提醒道:“你也要顯得高興些,不然我們怎麼把那些人釣出來?”
原來頂替不是目的,這才是目的。
薛璧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甫一邁進府門,就把懷裡的許琢圭放下,一點不帶留戀。
他老爹看不過眼,抖着胡子氣道:“你看你,人都讓你娶了,你還不高興!”
薛璧深呼吸一口,換上了個更自然得體的笑,應付來祝賀的賓客。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個薛璧,悄悄地碎了,任誰也拼不起來的那種。
假許琢圭頂替,頂替了個完全。
從下轎,到拜堂,到入洞房……
薛璧忍無可忍,支走了洞房裡的外人,說是有話要和新娘子說。
房裡僅剩兩人,假許琢圭裝出嬌羞的模樣:“你要做什麼?圓房嗎?這可不行,她知道了會生氣的。”
不是因為都是男子不行,而是因為許琢圭會生氣不行,他果然不對勁。
薛璧問:“圭兒現在在哪裡?”
魏戲楓用着許琢圭的臉,用食指抵在他胸前:“看來你是真的關心圭兒,這我就放心了。”
一些小動作,真的很像許琢圭。
他放下執扇,露出原本的相貌,一襲玄衣,腰間别一根紫竹長箫,臉上挂着狡黠的笑。
他取下長箫,拿在手上轉了轉,解釋道:“你不必太擔心,我妹妹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待我們把碧血堂的人都揪出來,她自然能回來,應該。”
稱呼許琢圭為“妹妹”,薛璧疑惑:“你是?”
魏戲楓剛準備擺起大舅哥的架子,洞房外就來了個不速之客狂敲門,提醒道:“薛哥薛哥薛哥!你快出來!現在還不是和新娘子膩歪的時候!”
這個傧相,真是操碎了心。
魏戲楓往桌子上一坐,放話道:“你快去吧,說不定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不是我了。”
說不定,用的是不确定的詞,很好的話語,讓人聽完心裡塞塞的。
薛璧腳步一輕一重走出洞房,背後傳來警告:“圭兒要回來了,你可不許同她生氣!”
回頭看時,魏戲楓又變成了許琢圭的樣子,朝他招手。
令人眼前一黑。
——
月上柳梢頭,将軍府的賓客紛紛散去。
薛璧抱着複雜的心情,猶猶豫豫,才下定決心推開了房門。
洞房裡,許琢圭和謝瑛同坐在喜床上,挨得極近,說着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
謝瑛見他進來,驚訝道:“薛哥?你怎麼進來了?怎麼不見有人通報?”
當然沒人通報,因為薛璧事先把人都叫走了,一個都沒留下。
“哦~”謝瑛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
許琢圭一臉懵:“知道什麼了?”
薛璧忙将謝瑛一把拉過,警惕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什麼大惡人一樣。
這舉動怪讓人難過的,許琢圭懊惱地垂了腦袋。
謝瑛不明背後原因,一臉壞笑着溜走:“你們先聊,我先走了!”
這下洞房冷清,隻剩他們兩人。
許琢圭想了想,起身撲到薛璧懷裡,踮起腳去看他的表情。
他的眼神受傷,因為被捉弄而變得委屈巴巴,眼眶紅紅,活像隻受氣的兔子。
她伸手摸上他的臉,安撫道:“你要是怪我,那就罵我幾聲好了。”
一副可憐的樣子,這下誰看得出哪個才是受委屈的人。
薛璧捏着她的臉,靜靜看了一會兒,不氣反笑起來。
許琢圭奇怪地問:“薛哥你腫麼了?莫不是氣傻了?”
一會兒難過,一會兒笑的。
薛璧撇了撇嘴,道:“你别說話,讓我好好記住你現在的樣子。”
許琢圭乖乖閉了嘴,就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陣兒。
她傻傻道:“你真好看,嘿嘿。”
薛璧抱起她,把她放定在梳妝鏡前的小凳上後,自己也擠坐上去。
他拿起一方帕子,道:“這裡沒有别人,就由我來替你卸妝。”
許琢圭開心應:“好~”
他的動作極輕,溫和地拭着她臉上的粉黛,到她的嘴巴時,他停下了動作。
許琢圭碰了碰他的手,問:“你怎麼了?”
薛璧沒有說話,用手指輕輕擦着她唇上的口脂,擦着擦着,他俯下身吻了上去。
許琢圭瞪大眼睛,感受着他的睫毛掃過臉頰,癢癢的,身體不由得縮了縮。
薛璧伸手扣住她的後腦,手指插入她發間,斬斷她退縮的後路,讓她避無可避。
他輕柔地取下壓在她頭上的繁重首飾,放于一邊,将她發散落下來。
許琢圭緩緩閉上眼睛,銜着他的唇,反客為主擢取他口中的空氣,攪亂他的呼吸。
聽着他漸漸粗重的呼吸,她慢慢摸上他的手,與他十指緊緊相扣,雙手交疊。
紅燭哔啵作響,落下一滴淚來。
許琢圭取了一根紅綢,放于薛璧手中,道:“我們就在這裡再拜一次堂,可好?”
她想補償他。
盡管這裡沒有高堂,沒有見證的賓客,什麼都沒有,她的妝也卸了,發髻也散了,但這裡有他們兩個,這才是最關鍵的。
薛璧輕笑應道:“好。”
他唇上沾着從許琢圭那裡蹭來的口脂,嫣紅一片,像是剛含了一口楊梅汁。
許琢圭再往他唇上小啄一口,起身拉起紅綢的一端:“那我們就開始吧!”
她把薛璧從小凳上拽起,重新拿起卻扇,還用幾顆桂圓和紅棗放在椅子上,代替了薛璧的父親母親,還有她那沒到場的父親母親。
“這就是高堂!”她指鹿為馬道。
又推開小窗:“還有天地!”
薛璧順着她的心意,将黃昏時分與魏戲楓做過的事情,再重複一遍。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