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繞着院牆走了半圈不到,她在一處牆角發現了一個勉強能容人的狗洞。
雖然有些難為情,但好在四下無人,她也就暫時地放下臉面,從狗洞鑽了進去。
狗洞裡的院子荒草叢生,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樣子了。院子的角落生了棵頂如蓋的樹,樹下坐着一個蜷着身子哭泣的小童。
許琢圭走過去,輕輕喚道:“阿冼,阿冼,是你嗎?”
小童擡起了頭,露出一張涕泗橫流的臉:“許姐姐,你怎麼來了?”
他的臉本就比旁人蒼白一分,此刻皺成一團,流着眼淚,更加令人心疼。
許琢圭坐到他身側,用袖子給他擦了擦眼淚,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的母親、兄長,還有府上所有人,大家都很擔心你。”
阿冼賭氣道:“我才不要他們擔心!”
很快,他的語氣又軟了下來,一面哭,一面道:“他們根本不是在擔心我,他們是在同情我。
“我從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大家都不願意陪我一起玩。每次我隻要一咳嗽,他們就會跟上來關心我,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也想像兩位兄長一樣,學習騎馬射箭。可是母親總是說,我的身體不好,吹不得風,可明明,醫官告訴我,我是能做那些事的……”
他委屈地縮成一團,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像隻被人丢棄的小貓,可憐極了。
母親打着保護的名義,将他套在套子裡,磨滅他的天性,讓他對她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這樣吧,”許琢圭提議道:“你同意從這裡出去的話,我替你和你母親商量,一定讓她準你出門,你以後是學習騎馬也好,練習射箭也好,都不許她過多幹涉。”
阿冼一時忘了哭泣:“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許琢圭從脖子取下一根繩子,取下上面挂着的一個小小的玉扳指,放在阿冼手上:“這是我幼時練習騎射時,父親贈與我的禮物,今日我将它轉贈給你。
“我這麼真誠,你總不會覺得是我在騙你了。”
阿冼拿着扳指在手上看了一會兒,擦幹了眼淚,伸出一隻手道:“那我們拉勾。”
畢竟是小孩子,還奉行拉勾那一套。
許琢圭勾上他的小指,跟着念了一段咒,還用大拇指跟他蓋了個章:“這回你總該相信我了。”
阿冼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對嘛,小孩子家家的,就該露出這種表情。
夜色越來越深,星河挂上夜幕。
兩人正要手拉手離開院子,突然身後響起一陣野獸的低吼,似朽木拉鋸。
阿冼問:“方才是什麼聲音?”
他正要回頭看,許琢圭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腦袋,不讓他去看:“沒什麼,你聽錯了吧。”
周遭像是被什麼撕開一道口子,星光被陡然吸走,隻剩一輪明月,孤獨地灑下光華。
院落的牆被推倒,萋蕪的荒草被攔腰截斷,時光在倒流,天地乾坤恍然變幻,刀光劍影一閃而過,耳邊響起一陣劍與金戈碰撞的筝鳴聲。
許琢圭用手擋住阿冼的眼睛,道:“阿冼,閉上眼睛,别看!”
是幻境。
恐怕從她踏入這裡開始,就進了這個幻境。
她故作輕松道:“阿冼,你記得丹元子的口訣《步天歌》嗎?我有些忘了,可以說給我聽嗎?”
阿冼乖乖地點了點頭,誦了起來。
她誇道:“真聰明。”
便一心投到破解幻境一事中。
凡是幻境,必有其破解之法。
她想到,方才她并非是從正門進的院子,而是從西牆的牆角進來的。
也就是說,西面,是幻境的入口。
與之對應的,東面,即是出口。
但問題是,現在在幻境之中,場景大變,方才的方位,必然與此時的不同。
許琢圭看了眼周遭,除天上一輪月,隻有地上幾堆稀疏的雜草,這就夠了。
她根據雜草的長勢,推測幻境中的季節是在春分前後,再根據月亮的形狀和方位,推算出哪個方向才是真正的西向。
太好了,有救了!
她牽起阿冼的手,往她推算出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上便輕松一分。
看來沒錯了。
許琢圭暗歎口氣,突然,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在她身前,迫使她再前進不得。
阿冼問她:“許姐姐,你怎麼了?”
他還能繼續前進,這道屏障,僅針對一人。
許琢圭松開他的手:“阿冼,我突然想到,你是要成為男子漢的人,可不能再由我牽着走了。
“你記得,不要害怕,也不要睜開眼睛,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
看着阿冼逐漸鼓起勇氣,自己能一個人慢慢往前走,她最後道:“阿冼,你要記得,虛宿從來不是不祥,‘一陽複始陰不敵,伏于始末故多吉’。”
判斷失誤了。
方才幻境的入口,更準确來說,是女宿的方位,那麼對應的出口,就是危宿的方位。
聽起來與方才她推論的一樣,但真正能運用這套理論逃出幻境的,隻有星象為虛宿之人。
她被困在這裡了。
——
阿冼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嘴裡不停念着:“‘兩星下頭是霹靂,霹靂五星橫着行……’”
“阿冼?”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背誦,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阿兄擔憂的眼神。
此刻荒蕪的小院的大門自建成以來,第一次敞開,大家一直都對這裡退避三舍,到頭來,這裡隻是一處破院子,不過如此。
他笑着轉身去看背後,想要去尋找誰,得到一句誇獎,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
“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