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斯萊德，傑森和帶着娜塔莎面具的梅琳娜來到德雷科夫書房門口的時候，他們以為自己會面對一場惡戰。

裡面或許有一百個全副武裝的黑寡婦娃娃在等着他們，又或者是瞄準他們的高科技炮口。他們要付出一些鮮血才能讓這具老僵屍回到他的棺材裡，再悲觀些，他們隻能帶着梅琳娜被炸彈爆破後的屍體回去。

但當那扇沒有任何修飾的合金門緩緩打開後，他們隻能瞧見一個空蕩龐大的房間，和擺在正中的，被無數透明管道環繞的機器。

機器并不像是斯萊德熟知的任何一種武器，他沒有看見任何炮口激光等攻擊性的要素。這座龐然大物靜靜地待在書桌後面，透明管道中有閃着微光的物質流淌。斯萊德緊緊盯着這個超出他預期的東西，他發覺這件物品似乎被認為改造過，在機器的外殼上有修補的痕迹，兩種不同的金屬顔色相近，可絕不一樣，大概是無法找到完全一樣的材質。

在機器的正中，有一道光芒狀的漩渦，旋渦裡跳躍着光影和聲音。斯萊德下意識抓住傑森的手，他的直覺朝他瘋狂報警，這架不知名的機器比任何一個炮口對他的威脅都大——他抓了空。

等他回過神來，他發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朝光芒的中心走去，孩子的笑聲，女人輕柔的說話聲從那裡面傳來，那聲音一會聽起來像是約瑟夫在叫他，一會又像是艾德琳，但女人從未用如此溫柔的語調呼喚他的名字。等他再次邁出步伐的時候，那團光影又隐隐變成了阿琳娜的模樣。

“斯萊德，斯萊德，”女人的聲音帶着笑意，“士兵，我們要出發了！”

在他們被光影徹底淹沒前，斯萊德試圖咬緊自己的舌頭，疼痛讓他清醒了一瞬，這短短空隙隻夠他真正看清這架機器的真正面貌——

光芒背後的骨架上刻着短短一行字。

“該機器由時間管理局所有，一經報廢，立即銷毀。”

*

斯萊德·威爾遜再次睜開眼。

他的身子年輕而矯健，那是沒有任何衰老痕迹的健康身體，而不是被血清修補無數次的人造品。擡頭，他回到了十六歲的夏天，站在他父親的房子的陽台上。

這幢房子位于城郊的東區，有些陳舊，但還算結實。住在這附近的有許多都是同老頭一樣的退役老兵，所以這裡距離醫院也很近，方便他們去維修身體。

房屋後的庭院自從他母親去世已經荒廢很久了，現在已經成了蟲子和雜草的天堂。他将行李從樓上搬下來，木質的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怪叫聲，外面陽光熱烈得刺眼，沒有人阻止他，因為那個粗壯的男人因為酒精住進了醫院。

他将行李甩上家裡唯一的車輛，那輛年紀比他小不了多少的老家夥沉重地喘息一聲。在點火的時候發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噪音，這噪音讓屋子裡的另一個活物也蹦了出來。

“嘿！”韋德·威爾遜，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的堂弟從二樓探出身子，他對斯萊德離家出走的行為沒有任何的意外，“你是不是把所有錢都帶走了！”

斯萊德擡起頭，天，韋德沒有傷疤的臉！他感歎道，雖然還是一樣的令人厭惡，但比起以後的韋德，總算是沒那麼讓人想吐。

“是，”他說，“包括你藏在美國隊長漫畫裡的那些。”

韋德的臉色立馬變了，那張讓斯萊德陌生的臉扭曲成一團。

“狗屎！斯萊德！”韋德·威爾遜沖他比了一個中指，“我會在你每一個避孕套裡放芥末，然後告訴每一個女孩你下面長了根有毒的狗玩意！”

那顆目前還不醜陋，但已經足夠讨厭的頭消失在了窗台上。斯萊德哼了一聲，他知道韋德還有哪些地方藏着錢，也知道韋德該從哪些地方偷來老東西的錢，那些錢足夠支付他這個月的面包和這幢房子的費用，這很好，因為那個老東西隻會把這些錢砸進酒精。

“叭——叭！”他按住難聽的喇叭。

“什麼——”韋德·威爾遜拔高嗓門。

“不要得癌症。”

“你這是詛咒我嗎？”韋德說，“我能把這個詛咒送給其他人嗎？”

“不要報名什麼新型的實驗機構。”

“你隻是拿走了家裡全部的錢對吧？你沒有替我買賣什麼器官對嗎？”

“不要變成一隻癞皮狗，你已經夠醜了。”

“這是什麼意思？你喝醉了？我喝醉了？我該說謝謝嗎？謝謝！去你媽的斯萊德，把錢留下！”

斯萊德·威爾遜用年輕的身體坐在老舊的車裡向前駛去。他或許不該這麼高興，但誰都想重來一次，他現在應該做什麼？幾顆粗壯的白蠟樹從他車窗旁邊駛過去，他應該參軍，他總是要救下冬青的。這次他會遇見誰？艾德琳還在等他嗎？穿着那套辣到爆炸的制服。阿琳娜還會在科威特的火海裡與他相遇嗎？哈，這次他要先揭穿阿琳娜的老底！

哪怕是斯萊德·威爾遜這種人，他也不得不承認他過去幾十年人生的疏漏之處。在血清注射進他身體之前，他隻是千萬個普通的合格士兵之一，他年輕而志得意滿，覺得未來是一片坦途。

接着，血清順利帶着他跨越了階級，階級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血清帶着他跨越了時間，等到他發覺冬青還是每日按時補充維生素和鈣制品的時候，他依舊能輕松地擰斷人類的脖子。年齡隻是給他帶來了成熟的外表和吸引了戀老癖的無知女人，他強壯而健康，稀少的道德讓他毫無負擔地将子彈送進每個目标的心髒。

每個男人到了這種程度都會覺得自己堪比世界之王，不，他比那更好，他享受權力但又不用負擔權力帶來的困擾——可當他真正擁有了這一切，超越了韋德·威爾遜漫畫書上的那些故事——他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冬青要離開了他了，因為不可避免的衰老，也因為男人終究還是和斯萊德不同，他有一顆人類的心。艾德琳已經離開他了，斯萊德可以帶來很多死亡，但他帶不走他們兒子的死亡。

阿琳娜正要離開他。

所以這是一個機會，陽光把地面曬得滾燙，他開車的速度已經超過了一個十六歲青少年應該擁有的速度，但是誰管他呢？現在他還不是喪鐘，沒有世界第一雇傭兵的包袱。在長長的公路上，有人沖他鳴笛，他皺起眉，有什麼他遺忘的東西，一隻鹿突兀闖出來，他被吓了一跳，緊打方向盤，比他小兩歲的車剮蹭到了公路的護欄，他的頭撞在了玻璃上——

疼痛喚醒了他。

斯萊德·威爾遜，他猛然驚醒，他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後視鏡裡，那隻鹿冷冷地瞧着他，那是隻老鹿，老到鹿角都要壓彎它的頭顱。斯萊德沒有移開目光，片刻後，一切都變了。

公路和鹿角揉成一團，鳴笛聲和韋德·威爾遜的聲音重合。斯萊德看到了更多的，不屬于他的東西。

他看到了哥譚。

更年輕，傷疤和皺紋更少，更開朗的布魯斯·韋恩坐在沙發上，他手裡捧着一整桶爆米花。這種對正常人有些太超過的量對青少年是正好，傑森·陶德蜷縮在沙發的另一側，他們中間強硬地塞進了一個理查德。夜翼有些不自在，傑森·陶德也有些拘束，但他們一起朝着布魯斯手裡的爆米花桶伸出手去。

他看到了半個世紀以前的俄亥俄。

梅琳娜站在庭院的正中間，她面前是三個整整齊齊的蘿蔔頭。三個毛茸茸的腦袋擠在一起，一隻看不出品種和顔色的狗蹲在她們身後。三個人每個人都在朝梅琳娜争辯着，一時間這塊空地幾乎要趕上一整個養殖場那麼吵。

讓一個間諜家庭增添一隻不屬于這兒的生命還是太沉重了，更何況，寵物和家人的分界線偶爾也不是那麼明顯——如果事情敗露，他們要怎樣帶着一隻狗漂洋過海地回到西伯利亞的土地？

梅琳娜蹲下身，她和那隻髒兮兮的小狗對視。

“留着吧。”她說。

而這一定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斯萊德知道傑森和理查德剛開始的關系冷淡，青春期加上蝙蝠俠的因素，他們很難成為平和的兄弟。他也知道阿琳娜在俄亥俄的家庭絕非這麼溫馨，她告訴過斯萊德，自從她離開莫斯科以後，在接近一個世紀的時光裡，她再也沒有養過狗——

聲音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