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猝不及防,被操控的麻木面容今晚第一次有了變化。而她手中的彈匣将近,阿琳娜奔跑的速度又迅猛如同獵豹,她隻能眼睜睜看着久别的朋友在片刻呼嘯而過,阿琳娜帶着一具還尚有餘溫的屍體将她壓倒。
就算是地獄,也不會有比現在更殘酷的景象了。
最底層是安娜和她手中的頭顱,阿琳娜瞧不見安娜的眼神,因為她面前是一具被子彈幾乎擊碎的溫軟身體。而在阿琳娜的上方,是無數的刀刃,層層疊疊覆蓋上來,想要碾碎她的每一份血肉。
有人哭了,因為阿琳娜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在她的皮膚上。不過那也可能不是淚水,而是某個女孩生命中的最後一口血,從被割開的喉嚨中流出。在溫熱液體的覆蓋下,阿琳娜沒有握刀的那隻手找到了頭顱。她的指甲在發涼的皮膚上摸索,探尋着,她找到了男人的眼眶。
鑰匙就在這裡面。
黑暗中,她碰到了另外一隻手,來自安娜,或者其他人。那隻手如堅冰般堅硬,同阿琳娜緊緊相握,然後,安靜的房間中,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輕輕的“砰”。
就像是葡萄破裂,成熟的石榴爆皮露出血肉,又或者是阿琳娜頭一次喝奶茶在唇齒間咬破的那顆珍珠。
眼球在她們掌心之中成了一汪濃稠的水。
阿琳娜握緊了那隻手,她不知道說些什麼,也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麼了。這時候有一隻能握緊的手已經很好了,就算她再次成為了時代的失敗者,她也可以在成為靈魂的時候有人陪伴。而當她真正成為靈魂的時候,如果血清願意給她這樣一個機會——她不知道,因為她還從來沒有被逼到這種地步——她要對她們道歉。
房間在顫抖。
不,是有規律的,一次比一次強烈的震動。
在阿琳娜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聽到了雷鳴般的爆裂聲。那扇沉默的金屬大門碎了,有人在煙霧和廢墟之中躍進來。
“阿琳娜,”女人大叫,“阿琳娜!”
她投擲出了一管裝滿紅色液體的試管,試管在半空中爆炸,那些液體均勻地灑在她們身上看起來和血液沒什麼分别。但壓在阿琳娜身上的地獄開始松動了,女孩們的眼神不再麻木空洞,恐懼,懷疑,怨恨,悲傷,愧疚開始出現在阿琳娜的周遭,她聽見了小聲的抽泣,這間屋子不再靜得讓人害怕了。
一雙手穿過人群,撥開刀刃,緊緊地抱住了阿琳娜。
那人抱着阿琳娜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她抱着阿琳娜向外拖,直到阿琳娜的刀刃從帶着餘溫的屍體腹腔裡滑出來,屍體的刀刃也行她的身體裡滑出來,發出了“啵”一聲奇怪的動靜。
“我要休息一下。”阿琳娜輕聲說。
“疼不疼?”娜塔莎的聲音裡帶着一點哭腔,唉呀,這太新奇了,她是鋼鐵一樣的女人,我們的複仇者上次落淚是什麼時候?
阿琳娜輕輕地搖了搖頭,她隻是蜷縮在娜塔莎的懷抱中。隻在這一刻,疼痛和害怕都離她遠去了,她像是回到了小小的時候,在母親的羊水中一樣舒适。
她閉眼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催促她,所有的聲音都離她遠去。她似乎聽見了娜塔莎指揮那些女孩去找葉蓮娜和阿列克謝,房間吵鬧,有人抱着屍體開始哀哭,有人低聲問起旁人的下落,有人忍住疼痛給自己裹好傷口。
慢慢的,幾乎所有人都開始站起身,她們還沒有目的地,有的女孩剛剛加入這個“家庭”,她們的父母或許還在世。而有的女孩已經同阿琳娜一樣被時代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她們的父母已經老去或者長眠于地下,童年時的舊房子也爬滿了黴斑,但她們互相攙扶着,抱着姐妹的身體和屍體,從這間腐朽的堡壘裡走了出去。
安娜落在了最後。
女人的手上還殘留着鮮血的觸感,她咬牙回頭,看見了她同期最傳奇的黑寡婦和所有人都清楚的“廢物”抱在一塊。阿琳娜躺在她姐姐的懷中,身上的傷口長出新的嫩肉,她閉着眼,有那麼一會。又像是她們還在西伯利亞的平原裡,所有人都愚蠢而年輕。
安娜站定不動,她不能就這樣走了。
“走吧,”但是娜塔莎·羅曼洛夫開口了,“我把解藥的樣品送出去了,離開這兒,去找史蒂夫·羅傑斯。”
“美國人。”安娜輕蔑地說。
娜塔莎笑了,她伸手拂開黏在阿琳娜臉頰上的一縷頭發,又催促了一次,“奧莎娜會在邊境等着你,去吧。”
“她沒死?”安娜沒有動,她神情複雜,站在房間的出口處,“我沒法改變你的主意了,對吧?”
“這是我的錯誤。”
“沒人是你的錯誤,别表現得像是救世主,”安娜沖地闆上吐了一口血沫,她低聲道,“你可以把阿琳娜交給我,我帶她去找葉蓮娜,我會保證她安全離開,我發誓。”
娜塔莎沒有回答她,隻是溫柔地搖了搖她懷裡的女人。
“阿琳娜。”
“不。”那個被鮮血覆蓋,像怪物一樣狼狽的女人開口了。
“這并不可恥,”娜塔莎握着她的手,“我們沒人是可恥的。”
“我知道。”阿琳娜說,她感到她的心髒在擊打她的胸腔,身上的血痂在緩慢地脫落,這不是她的最好狀态,她疲憊又虛弱,可她的血管如同烙鐵般火熱,在漫長而昏沉的過去中,她從未像今天一樣清醒。
她說:“我絕不再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