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指令，她并沒有放下槍，而是謹慎地等到直升機上下來面目不清的黑寡婦。她們過去的姐妹有着和阿琳娜一樣幹淨利索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地将娜塔莎一行人押送上了飛機。

阿琳娜最後登上飛機，她坐在斯萊德對面。

沒有人說話，巴恩斯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因為反抗的力道過大，最先被注射了麻醉。阿列克謝閉着眼，他拒絕看向任何人，好像這樣眼前這出背叛與陰謀的戲劇就能不再上映一樣。

所有人當中，情緒最激動的是傑森·陶德，這個年輕的男孩被阿琳娜慘劇徹底激怒了，在掙紮無果後，他死死地咬着牙，胸膛裡的喘氣聲幾乎要壓過飛機引擎的噪音。他的臉上有凍傷和擦傷的痕迹，那道傷疤在怒火的作用下愈發鮮紅。

斯萊德回避了男孩的眼神，他隻望向阿琳娜。

阿琳娜的周邊是紅房子的其他寡婦，她現在徹底失去了那些将她從人群中挑出來的最鮮明的特質。她坐在女孩當中，和其他人一塊組成了一套一模一樣的俄羅斯套娃。她們擁有相同的坐姿和眼神，面對傑森·陶德飽含情緒的注視和斯萊德挑剔的審視，她們的目光沒有一點動搖，全部都平靜地彙聚在她們眼前的地闆上。

“他給了你多少？”傑森·陶德突然發問。

“五百萬。”這是個誠實的數字，除了誤導男孩關于他真正合同内容以外。

“我可以給你更多。”

“不，孩子，生意就是生意。”斯萊德平靜得近乎無恥。

計劃直到目前為止都是按照他的預期發展。阿琳娜的炸彈已經解除，身上的傷口對于超級士兵來說就像是晚餐一樣普遍。至于龜縮在天空堡壘裡的紅房子的統治者，梅琳娜向她保證過，德雷科夫的第一目标隻會是娜塔莎。

在男人看來，阿琳娜隻是一個有些利用價值的失敗工具，并不是他意識不到阿琳娜的能力，而是對于紅房子而言，阿琳娜始終被他們掌握在手心。

而娜塔莎，隻有娜塔莎，她給予了紅房子最深刻的打擊，她将一個世紀以來隐藏在暗面的組織推到了神盾局的桌面上。她們按照間諜的标準培養，按照殺手的要求來教導，她們的第一堂課就是拿起槍，将子彈射進假人的胸口，她過去是她們最優秀的那個。

現在，娜塔莎·羅曼洛夫成為了英雄。

德雷科夫當然想要她。

斯萊德的目光掃向格外沉默的複仇者，他輕輕地摩挲腰間的槍，大腦仔細回憶着計劃的每一步。一切都很順利，太順利了，接下來隻要等梅琳娜找機會見到那個活了一世紀的老僵屍，砰！炸彈爆炸！他就可以接管整座堡壘，在傑森·陶德或者阿琳娜咒罵下聯系冬青——但是，不，就是因為太順利了才讓喪鐘的直覺發出了警告。

斯萊德感到皮膚瘙癢，有什麼困擾他的東西在脊梁上爬行，他一定忽視了什麼，他很确信。畢竟在他和阿琳娜相識的短短人生裡，隻要是同她有關的事件，從來就沒有任何一件是嚴絲合縫按照他的預期進行的。

這簡直是一種詛咒一樣的天賦。

“娜塔莉亞·艾麗安諾芙娜·羅曼諾娃。”

一道投影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所有人中間，斯萊德望去，發現那是個連面容也不敢暴露的男人。可他這麼一出現，所有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因為他穿着的制服，因為他身上那些亮閃閃的徽章。

斯萊德冷笑了一聲。

梅琳娜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她走到了那道投影身後，這讓斯萊德更加難以忍住白眼的沖動了。他嘴唇翕動，剛想對這個充滿幽默的場景發表一些高論，幾處細節就讓他閉上了嘴。

他的眉毛高高挑起，極力控制臉上的表情，可他連德雷科夫發表的那些有關蘇聯，紅房子，間諜和叛徒的高論都聽不進去了。雖然也沒有聽進去的必要，紅房子裡叛徒的數量簡直就像是二戰時軍情六處裡的克格勃那樣多——他隻是注視着站起身的娜塔莎·羅曼洛夫的胸腹處。

那兒有一道傷口。

在擁有同梅琳娜相似裝束的複仇者的身上，有一道本不該在那兒的傷口。

傷口并不顯眼，尤其在她與梅琳娜的制服都被鮮血浸透的情況下，但斯萊德還是一眼瞧出了不對。因為這是道貫穿傷，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靜坐在另一側，宛如雕塑的金發女人。

風吹過娜塔莎和梅琳娜的發絲，在她們的臉部附近，有幾處需要非常小心才能發覺的古怪陰影，像是遊戲圖層的偶爾卡頓。

虛拟面具，斯萊德猜測這是斯塔克或者盧瑟科技的出品。斯塔克的可能性要更大些。不管這是娜塔莎還是梅琳娜的主意，但交換身份的兩人顯而易見對斯萊德隐瞞了這點，在他們毫無信任基礎的交易上，在薄弱的鍊條上雪上加霜。

這是計劃脫軌的第一步。

“哦，葉蓮娜。”

德雷科夫的投影走到了女孩身旁，葉蓮娜甚至懶得擡眼去瞧他，她的雙手被反縛，眼神就這麼随意地望着地面。

“你願意告訴我你最好朋友的去向嗎？”

“狗東西，”葉蓮娜說，“她現在在你父親的墳墓上倒酒，等她喝醉了，她就在吐在你的棺材上。”

德雷科夫的投影頓住了，他點點頭，盡管他或許這麼多年以來都沒再聽過這樣的辱罵了，他還是很好的保持了風度。阿列克謝猛地睜開眼，他結結巴巴地開口，将身子擠在葉蓮娜前——她腦子壞點了，再給她一個機會，她并不是那個意思——這個強壯的，粗糙的，飽經滄桑的戰士抛下了他的自尊，身上的肥肉顫抖着，和他的白發一樣不體面。

阿列克謝的的确确是老了，這個過去的鋼鐵戰士意識到隻靠着他一人沒法改變現在的局面，他能做到的隻有死在他的假女兒們面前。

德雷科夫後退兩步。

“阿琳娜，”他說，“清除掉不屬于紅房子的人。”

“不，不，不，”阿列克謝叫道，“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讓阿琳娜來殺葉蓮娜，她會——”

葉蓮娜的臉色也一瞬間變得難看，她或許不怕死，但她能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會對阿琳娜造成怎樣巨大的打擊。斯萊德也握住了他的槍，在無人注視的角落中，他和兩位交換面容黑寡婦快速對視了一眼——不能讓阿琳娜這樣做！不然她在往後餘生裡都沒辦法去面對自己！

有人動了！阿列克謝最先沖向阿琳娜，他要用自己的胸口去堵住阿琳娜的槍。但這座飛機上其他的黑寡婦動作更快！而且力道更大！她們年輕而強壯，身上是紅房子這個世紀最高的科技結晶，而阿列克謝隻是個和美國隊長打過架的老東西，他有什麼資格去同這些年輕的姑娘對抗？

下一個動的是傑森·陶德，這孩子要比阿列克謝要聰明得多。在其餘人專注制服紅色戰士的時刻，他一躍而起，這下所有人才注意到他的繩子已經被解開。男孩的手上布滿紅印和鮮血，他就用這雙布滿鮮血的手試圖去奪“梅琳娜”的槍！

他失敗了，因為斯萊德在這之前就按住了他，傑森·陶德用盡他所有的詞彙辱罵他，他在喪鐘手下掙紮着，斯萊德将手從前羅賓的牙下抽出來。他不輕不重地按住他的脖子，低聲說：“準備，去駕駛艙。”

傑森·陶德愣了一下，立馬，他掙紮的力度就小了許多，被喪鐘半拖着站了起來。

“阿琳娜——阿琳娜！”阿列克謝的聲音像是雷霆般隆隆作響，他大聲叫着，“阿琳娜！醒過來！醒過來！”

阿琳娜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站起身，她身上的制服也有鮮血，來自她姐妹母親的。因為飛機上的氣溫依舊很冷，所以她的臉上還帶着那種粉紅色，她就帶着這種病态的粉紅走向了斯萊德，那一瞬間斯萊德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後悔。

下一秒，他的血清，他的直覺，他多年以來殺人和被傷害的經驗都向他發出了強烈的警告。

幾乎來不及多想，他隻能推開了傑森·陶德。男孩的頭磕在金屬機艙壁上發出重重一聲，兩聲槍響前後響起，德雷科夫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他不是你的目标，你應該殺死叛徒——”頭一次，德雷科夫和他亮閃閃的徽章失去了應有的風度，阿琳娜應聲調轉槍口，槍口離開喪鐘，指向了昏迷中的冬日戰士——紅房子和九頭蛇夢寐以求的秘密武器，戰術能力堪比美國隊長，作戰技術和喪鐘媲美的超級戰士。

“停下——停下！”德雷科夫大聲呵斥。

風雪灌入機艙，從斯萊德和阿琳娜胸口那個血肉中間的洞裡吹過，拂過他們在不斷蠕動愈合的血管和内髒。德雷科夫的投影直逼阿琳娜，他試圖從女人眼中看出心虛和僞裝，但他隻能看見一個茫然無措的士兵站在人群中，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她的内髒和斯萊德一樣涼飕飕的，子彈擦着他們的心髒飛過，但大概還是擊斷了一些要緊的動脈。

從女人身體裡噴湧出的鮮血差點覆蓋掉德雷科夫的投影，男人氣得哆嗦，而斯萊德和阿琳娜也在哆嗦，如果他們體内的血清能夠說話，此刻應該在破口大罵這對瘋狂的男女。

“她腦子不好，”德雷科夫身後，“梅琳娜”适時開口，“不知道九頭蛇和神盾局到底給她動了什麼手術，現在啟用她還是太危險了。”

亮閃閃的徽章一言不發，投影關閉得和他到來時一樣突兀。

所有人又回到了原位，除了地闆上多了一些多餘的血迹。

阿琳娜重新變成了俄羅斯套娃中的一個，她胸口那個血洞中，肌肉在蠕動，被擊中的位置和斯萊德胸口上的成了一組恰好的鏡像，斯萊德注視着他對面那個随着飛機上升而輕微抖動的士兵娃娃，他觸碰到了阿琳娜的眼神。

這麼近的距離，他在想，如果阿琳娜能在沙漠的強光下隔五百米擊中目标的心髒，剛剛那枚子彈有什麼理由偏離軌迹？

她是怎麼清醒過來的？她怎麼能掙脫紅房子花費一世紀的時間種在她體内的束縛？她怎麼看待斯萊德的？在他和梅琳娜達成了交易以後？他的心髒猛烈跳動，将血液擠壓出傷口，斯萊德緊緊按住那兒，溫暖的液體漸漸從他的指縫裡滲出。

很多事情都沒有答案，再好的計劃也會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分崩離析。像是科威特的那場大火和哥譚雨夜，命運的火車再次從他耳邊呼嘯而過，然後既定的軌道破碎，事情發展出無限可能，他不知道他要面臨什麼，而阿琳娜同樣不知道——

她隻是往前走。

“你還好嗎？”傑森·陶德瞧了他的傷口幾眼，“如果你死在這兒我是不會給你結尾款的。”

喪鐘輕蔑地看了年輕的男孩一眼，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引擎聲完全蓋了過去，“她沒有試圖殺我。”

傑森·陶德的表情精彩絕倫，大概在心裡感慨婚姻給人頭腦造成的沖擊和改變，就連喪鐘那隻完好的眼睛也被世俗的情感給蒙蔽。

“嗯，”男孩敷衍道，“如果你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