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琳娜無法入睡。
她平躺在梅琳娜給她安排的客房中,被褥和枕頭都是幹淨的,散發烘幹後會有的淡淡清香。暖氣很足,她的頭和腳都很暖和。
這是件稀奇事,尤其是不久前她還在為自己的睡眠質量自豪。要知道,隻有真正的聰明人和憂思過度的傻蛋會在半夜睜着眼望着天花闆,因為壓根沒有什麼是空耗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阿琳娜不屬于這任何一種。
但她就是睡不着,不僅她睡不着,整間農場也睡不着。血清給了她超越常人的聽力,所以她能聽見阿裡克謝和葉蓮娜在房間裡小聲的講些什麼,阿琳娜猜測那可能是她的壞話。傑森·陶德睡在沙發上,顯然他的脊柱哪怕經曆過手術也無法适應老舊的彈簧沙發,他在不停地翻身,每翻身一次,他的呼吸就會因為疼痛停頓一秒。
娜塔莎和巴恩斯在阿琳娜隔壁的客房裡,他們在喝酒,酒精的味道和竊竊私語從牆壁另一側傳來。從杯子和酒瓶放下的頻率來看,他們已經喝了足夠讓普通人醉倒的液體,隻不過因為他們都是超級士兵,并且都曾經在這塊冰雪的土地上深度工作過,所以這隻能讓他們更清醒。
這座農場裡的每個人都度過過更糟糕的夜晚,在泥地裡,戰場上,大雪紛飛的冰川上或者牢房之中。可一股無需多言的默契讓幾乎所有人在這個夜晚保持了沉默,房間成了一個個私密的結界,沒有人想打破它,因為天亮時,梅琳娜承諾将他們帶去紅房子真正的基地。
阿琳娜不是“所有人”。
在确認自己無法入睡的十分鐘後,她從梅琳娜那張柔軟的大床上坐起。像是打包禮物那樣,一層層用衣服将自己包裹嚴實,接着她穿上鞋,用潛行的步伐跨過整間屋子。
說實話她的努力沒有任何成效,傑森·陶德從沙發上艱難地直起腰,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目送她經過整間客廳,她踩過厚厚的地毯,娜塔莎和冬日戰士的酒杯碰撞聲就停了,等她握住廚房的門把手的時候,連葉蓮娜也不再抽泣。
阿琳娜停留了一秒,還是堅強地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她推開廚房門,從餐櫃裡找出食盒,像龍卷風一樣将剩餘的食物卷進去。香腸,晚餐剩下的濃湯,兩塊面包,一瓶果醬和涼透的烤肉。她懷抱着這些食物往外走的時候,傑森·陶德幾乎都要忍不住說些什麼了,最後他還是閉上嘴,将自己埋進沙發裡。
走過農場大門時,一個光點在阿琳娜身上快速閃過,那是梅琳娜狙擊槍。她加快步伐,在光點再次出現前,她朝着那個被農場拒之于外的客人走了過去。
斯萊德·威爾遜睡在車裡。
他并不是個天真且樂于忍受的人,所以他在來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喪鐘的這輛車已經改造過了,比普通的車輛更大更寬,即使他這種體型的人在裡面也足夠舒适。車輛周邊被樹枝包裹做了僞裝,遠遠看去,這隻是又一個雪地裡的幹草堆。
斯萊德睡在樹枝掩蓋的玻璃後,他放平了座椅,将腳高高翹在方向盤上,身上蓋着防寒布,金屬質感的材料上反着雪地的微光。男人身為今晚唯一入眠的人,抛卻了他的心肝和道德,此刻睡得香甜極了,像一隻冬眠的大熊。
阿琳娜将食盒換到了左手,然後她的右手握住自己的槍,她故意将槍支舉起,在寂靜的雪地中卸掉彈匣,又立馬裝上。
前後的時間不會超過兩秒,聲音輕微得像是飛鳥停留在樹枝上。但正在甜美夢境裡的男人立馬睜開眼,他藏在防寒布下的手在眼睛沒有徹底對焦前就用槍口瞄準了阿琳娜的方向。
可等斯萊德·威爾遜徹底清醒,喪鐘隻能看見他的前妻站在雪地裡沖他傻笑。女人金發散亂,鼻頭通紅,臉頰因為寒冷成了一種半透明的粉色,右手的槍塞了一半在口袋裡,左手的食盒搖搖欲墜。
一點也不冷酷,一點也不性感,誰也沒法從她身上的傻樣裡瞧出九頭蛇金牌殺手的樣子。簡言之,她和斯萊德通常會勾搭的那種強大,殘忍,神秘的美人沒有一點挂鈎。
“我就知道你沒睡!”雪地裡的傻子沖他歡快地叫道,“我給你帶了吃的,讓我上車暖和暖和!”
“不行。”他這麼說。
女人拉開副駕駛座,毫不客氣地關上了車門。
食盒倒在他懷裡,車頂的雪被震落,噗噗落下。
*
“香腸,烤肉,”阿琳娜說,擰開一個保溫瓶的蓋子,“我把湯熱了熱。”
看在食物的份上,喪鐘将防寒布分了一半給阿琳娜。他們腿挨着腿,在薄薄一層防寒布下,看起來竟然有些親密了。
“你媽媽竟然沒有殺了你,你剛剛把她的絕密地點透露給了兩個美國人。”斯萊德挑剔地拿了一截香腸,味道不算好,有點鹹,但他明顯經曆過更糟的。
“三個,”阿琳娜說,“詹姆斯·巴恩斯也是美國人。”
“你也可以是。”他說。
“我當然不是,”阿琳娜喝了一口湯,她吐出的熱氣在車窗上起霧,“我不屬于莫斯科,我也不屬于紐約,俄亥俄不是我的家,我是沒有祖國的人。”
斯萊德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他開始咀嚼或者說撕咬那塊涼透了的面包,吃起來口感比壓縮餅幹好不了多少。得用唾液浸濕它,再用牙齒狠狠扯下來,幹硬的面包攻擊着超級士兵的口腔。
“孩子呢?”他含糊不清地問道。
“睡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