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隻是,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阿琳娜吐出一口氣,她找了張椅子坐下,語速加快,“我隻是記得有雙手,九頭蛇把巴恩斯賣給過紅房子,而紅房子也把我賣給我九頭蛇。我記得天空破碎的一角,他們的總部或許在……我不知道,天上?”
她苦笑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瘋了?”
“你隻是因為一個男孩的懇求就把他從阿卡姆救了出來,”傑森有點别扭地說道,“你忍受我的噩夢,我的尖叫,你還打算為我殺了蝙蝠,阿琳娜,就算你和我說這個世界其實是魔鬼的幻境,我也隻會問你路西法在哪?”
“這個世界的确是地獄。”
“你剛剛還稱呼你的婚姻生活是美夢,”男孩指出,“斯萊德·威爾遜做了什麼毀了他的第二段婚姻——你的炸彈呢?哦,老天!”
他瞪着她,傑森死死咬着牙,“你想用你的炸彈做這個!你想帶着一切人去死!”
“阿曼達·沃勒,”阿琳娜别過臉去,她避開男孩火灼一樣的視線,“她是個爛人,但她也是個成功的政客。她找上了我,娜塔莎和史蒂夫·羅傑斯幹不到的事,她可以來讓我幹,神盾局沒辦法幹涉國家的内部,可我隻是個殺手。”
“老家夥……蝙蝠俠和我說過,不要和魔鬼做交易,因為你會發現這是場永遠赢不了的牌局。阿琳娜,沃勒更可怕,魔鬼在撿她玩剩的把戲。”
“我别無選擇,傑森,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蝙蝠抛棄了我,”男孩一字一頓,“但你還有娜塔莎·羅曼洛夫,她在意你。”
阿琳娜臉上沒法克制地露出了悲哀,她帶着一種古怪的微笑,“如果我沒有瘋,孩子,那麼一個存在這麼多年的間諜組織——我想了很久,紅房子的傀儡女孩永遠沒辦法傷到她們的主人,我從他們那兒奪回了一根線,娜塔莎從他們那兒奪回了全部的人生。我必須要很小心,很謹慎地把自己包裝成脫手的禮物,這樣我才能騙過他們的眼睛——當我帶着一切回到曆史該有的軌道的時候。”
“娜塔莎,我的姐姐,她應該是那隻幸存的鳥。”
*
往日的陰影沒法消散。
當她在新墨西哥州炎熱的夏季,在無事的下午,她和斯萊德四肢交纏,他們倒在卧室的絲綢床單上。窗外樹影斑駁,風吹過綠葉,帶來沙沙的涼意,他們的汗水讓床單變得潮濕,院子裡是藍色的泳池,偶爾會有飛鳥停在池水旁邊。
喪鐘會在臨近傍晚的時候爬起來日常鍛煉,然後他會探過頭問她想吃什麼,他們可以外出去吃西班牙菜,點兩杯酒。也可以在家吃着三明治,窩在沙發裡,從頭開始看詹姆斯·邦德系列,斯萊德告訴他,這位特工的原型在曆史上真實存在。
電影播放到盡頭的時候,阿琳娜還會看着緻謝名單,而斯萊德早已經魂遊天外,窗外是點點燈光,他要麼在和冬青交流下一個任務,要麼就已經抱着爆米花碗昏睡過去了。
即使在這種時候,莫吉托冰涼爽口,西班牙海鮮飯鮮美得讓人胃口大開,斯萊德端着三明治的盤子打開電視,她叉着腰站在泳池旁邊,決定明天帶電話讓人過來清潔泳池——即使在這種時候,西伯利亞平原的鬼魂依舊纏繞着她。
恐懼和寒意滲透進她的骨子裡,每當她入眠的時候,她後脖子上的炸彈都在提醒她發生過什麼。
“既然你還站在我面前,”傑森·陶德勉強提起一個微笑,“我猜你的計劃并沒有成功,對吧?”
“沃勒的确完成了交易,我不知道她的真實目的,但她的确給我了紅房子的線索。在我打算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她說不下去了。
“斯萊德。”傑森歎氣。
“斯萊德,”阿琳娜點頭,“你知道嗎?他并不是給我我想要的,他隻是一直給我他認為我需要的東西。”
阿琳娜在漫長昏睡中醒來。
頭幾秒,她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這是她恢複“自由”以來,頭一次這麼恐慌。
她的軀殼限制了她的靈魂,就像是過去半個多世紀一樣,把她的思想牢牢冰封,她用力掙紮,在心底嘶喊——終于,麻藥或者别的什麼藥劑的效力褪去,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絲綢床單上。
她挑的顔色,床單換洗過幾次,有些舊了,還有些沒法完全清洗掉的污痕。
斯萊德建議丢了它,阿琳娜沒有同意。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
房屋的另一個主人并沒有意識到睡美人的醒來,這給了阿琳娜時間,她赤着腳走下床,屏住呼吸。她的舌根發苦,心跳卻跳得很快,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紅房子的線索就像水面換氣的魚,機會稍縱即逝,下一個機會會在什麼時候?沃勒要讓她付出什麼代價來換取它?還會不會有下個機會?
建在天空的堡壘,穿着芭蕾舞鞋的女孩,被腦控的士兵,被操控的人生,單詞在她腦海中跳動,一切都成了一團亂麻。過去她精心布置的卧室成了又一個牢籠,泳池旁的别墅成了第二個騙局,斯萊德·威爾遜站在廚房,他在做一份三明治。
取得阿琳娜的原諒非常容易,隻需要一頓豐盛的晚餐,一杯好酒,一次多餘的家務負擔,她擁有的太少,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喪鐘打開水龍頭,這是他最大的錯誤,他沒有聽見身後貓一樣的腳步聲,他的獨眼太專注于盤子裡的蔬菜,以至于沒看見刀架上的反光。
而阿琳娜看見了刀。
“我該做什麼?”她問傑森·陶德,她一向習慣于在旁人那裡尋求命令和咨詢經驗。
紅房子塑造了她的骨頭,九頭蛇雕琢了她的皮肉,她是被精心捏造的産物,從子宮裡出來就是來達到同一個目的。她是士兵娃娃,是金牌殺手,阿琳娜需要有人擰緊她背後的發條,告訴她要去做什麼。
她該做什麼?傑森·陶德茫然地望着她。
他是哥譚的孩子,蝙蝠拯救了他的靈魂,小醜摧毀了他的命運,他被這座沉沒的城市拽着墜落。一切都和父親有關,一切都和英雄有關,一切都要通往一個未來,在那個未來,他不是反派,就是英雄。
哥譚的秋風通過并不好的換氣系統,吹進這間辦公室,辦公室外吵吵鬧鬧,而他們倆對視着,像兩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沒有了過去他們還會是什麼?未來令人恐懼又羞恥,過去鋪滿殘骸和鮮血,命運綁在他們背後的繩索突然斷裂,留下兩個腦袋空空的旅人,在最不該相遇的地方相遇了。
他們費盡心思,在過去的折磨裡,在他們犯下的無數血案和錯誤中,找尋一點最開始,最純粹的想法。
“我猜,”傑森·陶德輕聲開口,他的聲帶好像也在過去的泣血的呐喊中永久損壞了,“你應該從……關注一些别的事開始。”
他是那樣的不确定,以至于說話越發含混不清,“沒有紅房子,沒有九頭蛇,就隻是你喜歡的事,除了他們給你的東西,你至少還有擁有一些另外的好事情。”
但那些好事情是什麼呢?
阿琳娜不知道,但她猜想得很接近了。
“你也是,”她說,“沒有蝙蝠,沒有小醜,沒有哥譚,除了這一切的其他東西——我們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