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活下來嗎?”
手術經過了漫長的四小時,斯萊德的汗液和血液已經幹涸在他的盔甲内部,但他不在乎,他經曆過更糟糕的局面。
醫生已經摘下了手術帽,他是個沒什麼醫德的哥譚人,通宵的手術讓他精疲力竭,汗濕的頭發打着绺。
“或許吧,”他不怎麼在意地說,“我不知道你的孩子經曆了什麼,但要讓他重回健康,你需要的不是醫生,是上帝。”
斯萊德皺眉,“他不是我的孩子。”
醫生冷笑了一下,示意斯萊德低頭去看病床上昏迷的男孩,男孩的頭發被用粗糙的手法剃光,臉上那道醜陋的傷痕被清創後包紮起來。他渾身幾乎被繃帶裹滿,多處打着石膏,斯萊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還需要觀察一陣子,然後你就可以帶走他了,”醫生聳聳肩,他把賬單遞給斯萊德,“簽字吧,先生。”
冬青可能會大聲嘲笑他。
斯萊德捏住筆的力道足以讓那隻簽字筆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但他知道這兒沒人會在意一支筆的死活,那位耷拉着黑眼圈的醫生隻會在喪鐘的賬單上再加一筆。
随着大筆美金的轉入,哥譚醫生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信誓旦旦向斯萊德保證沒人會知道他的蹤迹,哪怕蝙蝠俠從天而降把他打到吐血,他也絕不可能放棄這條财路。
斯萊德冷笑地瞧着穿着手術服的男人腳步輕快又虛浮地走出病房的門,随手關上,終于接通了來自他戰友的通訊。
“你受傷了嗎?”冬青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快速掃過斯萊德。
“當然不。”
“我想也是,你不需要十萬美金來治病,你隻需要一杯威士忌,一些腎上腺素和一些老對手,是吧,威爾遜。”
“你在抱怨我在收到尾款前就花了十萬美元。”
冬青臉上露出了微笑,“怎麼會,斯萊德,沒什麼比你完好無損更讓人開心,我隻想知道是什麼絆住了你的腳步,别告訴我你在哥譚還能有豔遇。”
斯萊德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這種詭異的沉默蔓延到了屏幕對面,冬青那張已經有被歲月侵蝕痕迹的臉上仿佛又多了一道皺紋,“别告訴我你和哈莉·奎因搞上了。”
“我要吐了。”斯萊德面無表情。
“我聽見了水聲,有人在洗澡。”冬青也面無表情。
那是阿琳娜。
他的前妻極其缺乏生活常識,斯萊德懷疑,在阿琳娜漫長的人生裡,她或許隻見過健康的活人和死人。他很早以前就發現,阿琳娜身邊超級戰士的濃度,讓她誤以為人類和需要定期維護的機器沒有差别。
地面上堆着她的戰服和武器,她滿心滿意地在淋浴間清理頭發和身體,隻等她撿回來的小鳥返廠檢修完畢。
斯萊德使勁按了一下眉心,“阿琳娜。”他說。
冬青的眉毛幾乎要挑飛出屏幕,“上帝,你為什麼還活着?”
“因為我足夠堅強。”
“不,”冬青堅定地說,他找了張椅子坐下,可能這個消息讓他沒法站着聽下去,“我不會再管你們倆的事,絕不會——順便說一句,不論你遭遇了什麼,那都是你值得的,斯萊德——我隻是在意你為什麼要花掉那十萬美金。”
斯萊德覺得很不舒服,他讨厭冬青對他的這種評價——一段婚姻的結束,錯誤絕不可能隻在一方。于是他靜靜地等待,等冬青不耐煩地端起水杯,他看着自己老戰友的喉嚨滾動了一下,他才說——
“小醜死了,”斯萊德慢吞吞地說,“我把蝙蝠的小鳥從阿卡姆帶了出來。”
很長一段時間,冬青的姿勢卡在了一個畫面,他端着水杯,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像是凝固的石膏。然後他猛烈地咳嗽,像是斯萊德剛剛給了他背後一劍那樣,他指着斯萊德,似乎要沖出屏幕給上他一拳,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最後還是沮喪地發問:“你打算做什麼?”
“我能利用他。”
話語自然而然地從斯萊德嘴裡流出,冬青臉上一點意外的表情也沒有,于是斯萊德繼續說了下去:“一定有強大的财力給蝙蝠提供支持,我相信這隻小鳥能給我不錯的回報,錢,情報或者蝙蝠的弱點。如果他足夠堅強,能再次站起來拿動槍,我也可以給他一個機會……”
他頓了頓,帶着些許期待和傲慢對着屏幕,“我可以重塑他。”
他會把這個孩子身上的懦弱和僞善剝去,把他訓練成最鋒利的刀刃,這把利刃能斬斷他的敵人,過去和失敗,到那天,斯萊德一定會喜歡上蝙蝠臉上的表情。
冬青沒有說話。
斯萊德的笑容慢慢收回,“你想說什麼?”
“那個孩子多大了?”
“十六?十七?十五?”斯萊德輕蔑地說,“足夠拿起槍了。”
“就像格蘭特,”冬青說,“或者約瑟夫,你總是認為男孩應該拿起槍。”
如果是旁人,在斯萊德面前提起他死去兒子的名字,這時候這個人的屍體應該已經腐爛發臭,但那是冬青,他從不畏懼斯萊德。
“他誰也不是!”斯萊德嘶聲說道,他的聲音太大了,床上的男孩不安地動了動。
斯萊德沒有扭頭。
“随你怎麼說,斯萊德,”冬青沖他簡短地點了下頭,“我去給你們找個安全屋,試着别被你前妻打瞎另一隻眼。”
*
阿琳娜帶着一身水汽出來。
女人穿着寬松的病号服,那頭金色長發上還帶着水珠,被她用毛巾草草包裹,她沖斯萊德嫌棄地皺皺鼻子,“你真難聞。”
斯萊德站起身,他面無表情地解下盔甲,阿琳娜給他造成的傷口已經初步愈合,但仍有疼痛感。
“看着那孩子,”他冷漠地說,“别讓他死在這裡。”
他走進浴房,水流打濕他的一瞬間,他松了口氣,沒人會喜歡這種味道。他閉上眼,在蒸騰的水汽中恨上自己高速運轉的大腦——比起格蘭特,他想,這隻小鳥更像約瑟夫。
他被割開喉嚨的兒子。
家庭對他而言是一種詛咒,斯萊德在經曆了幾十年的人生後才意識到這件事,那是泡影,是惡魔的幻境。
隻可惜他明白的太遲了。
十七歲,他從家裡離開。那個家沒什麼能留戀的地方,他午夜夢回時也想不起哪怕一丁點愉快的痕迹,他隻記得永遠肮髒的房子,哀哀哭泣的母親和姨母,父親的皮帶落在身上的疼痛,還有酒瓶散發的臭味。
三十七歲,他的家庭是和艾德琳的争吵,偶爾的平靜夜晚,兩個恨他的青春期叛逆小孩和一些陌生的床墊。
他應該滿足。
可他沒有,有時候斯萊德會想,與其說這世界上最讓人上瘾的是糖和咖啡,不如說這世上最誘人的東西是鮮血和暴力。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權力,任何人一旦體驗過把槍頂在人腦袋上的瞬間,感受過鮮血濺在身上的那種溫熱,腎上腺素讓人充滿活力——在那一刻,另一個有着同等構造的生命匍匐在他腳下,他不再是人了。
他是神。
沒人能從這種日子裡抽身,他不行,那些超級英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