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握住她的手,吓了一跳,“你的手怎麼這麼冷?是不是暖氣不太熱?我給你找一件外套,你在婚禮前先披着這個!”
阿琳娜反握住安娜的手,她想告訴女孩别麻煩了,她不在乎了,今天是和陌生男人共度餘生,還是被凍死在雪地裡,她都不在乎了!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她為了控制這個就廢了太大的功夫,已經沒有力氣和安娜交談。
于是女孩松開手,轉頭去給阿琳娜拿厚實的披肩——
碎石滾滾落下,安娜的動作在一半的時候變成了飛撲,她攬住阿琳娜,把阿琳娜塞在桌子下。尖叫聲,人群在騷動,彩窗玻璃碎了,風雪漏進來,阿琳娜赤着腳,她還沒穿高跟鞋——她望外望去,發現爆炸的房間正在她上方。
“那不是……”她目瞪口呆。
“是。”安娜沉痛地點頭。
那是她未來的丈夫的房間。
明明逃脫失敗是一件天大的壞事,但一股快活的情緒不知怎麼從阿琳娜的胸膛往外井噴。她一開始隻是嘴角翹起,到後來,怎麼也抑制不住那股情緒,她拿着手捧花,赤着腳站在風雪中,另一隻手還提着她那笨重的裙擺呢!
她就這樣在安娜詫異的目光中開懷大笑起來!
看啊!看啊!命運總算善待了她一次!
她不知道那人是怎麼死的,或許是他的仇人,或許是娜塔莎——不,不會,娜塔莎今天絕不可能來這兒現身,葉蓮娜也絕不可能,也不會是她的那對假父母。可不管是誰殺了她未來的丈夫,阿琳娜都由衷感謝那人。
她站在彩窗前又笑又跳,活像個瘋子,她咬着牙,一回頭卻正好對上了安娜的注視。
“是你嗎?”她問。
阿琳娜笑了一聲,“我希望是。”
年長的女孩和阿琳娜對視了一會,她把手上的披肩遞給阿琳娜,皺着眉,語速很快,“我們現在需要離開了,天啊,你一會可别在外面笑出來,你就……裝作很害怕的樣子,唉,我回去還得寫報告解釋這一切,組織應該會給你派一些别的任務……”
阿琳娜沸騰的情緒冷靜了些。
這不是結束。
她沒有理會安娜的絮叨,也沒接過那條披風,她站在漏風的窗前,有人敲響了教堂的鐘,鐘聲驚醒人群和飛鳥。
阿琳娜聽見了鳥鳴。
那不是來自娜塔莎的信号,卻依舊喚醒了她剛剛沉寂下去的自由意志。她不想再回到那座城堡了,她不想每天面對風雪,不想每天和其他女孩互相搏擊,不想去記那些她從不感興趣的信息,不想再承受戰争曆史裡最殘酷的一面。
前面是死路,她穿着單薄的婚紗,很快就會在雪地裡失溫,她不知道巡邏的人數,不知道他們具體的武裝,她就隻是——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啊!
她再也不會願意了!
“阿琳娜!”安娜警惕地呼喚站在風雪中的女孩,她遲疑緩慢地接近阿琳娜,“你不冷嗎?我們該走了。”
“不。”阿琳娜說。
安娜低聲說:“阿琳娜,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你知道紅房子會讓我備份所有信息嗎?”阿琳娜的腳快要被凍僵了。
“我不想知道。”安娜說。
“你需要知道,”阿琳娜點點頭,“他們在研究一種技術,隻要那種技術被用在我們身上,我們就必須要無條件地聽從他們——不管他們讓我們去殺人,還是讓我們出賣自己。”
安娜沉重的呼吸和風聲成了房間裡唯一的動靜,阿琳娜靜靜瞧了安娜好一會,安娜咬着牙,沖她舉起了槍——阿琳娜的動作更快!她疾步矮下身,猛得摟住安娜的腰向後倒去!
她們撞碎了彩窗玻璃,玻璃片和鮮血一起下墜,槍鳴聲是她們的交響樂,現場更加混亂了。這是怎樣一場婚禮!新郎的房間被人用炮轟出一個大洞,焦黑的屍體還沒安息,新娘又抱着伴娘從二樓下墜,雪白的裙擺像天使的翅膀。
沒人看清女人的動作,人群的尖叫愈發大聲,伴娘在新娘的肩膀上開出了一個孔洞,鮮血染紅了長裙。人們這時候才看見新娘的真面貌,那張臉讓這場倉促的婚禮得到了解答——緊接着新娘立馬穩住下盤,給了那個同樣漂亮的伴娘一記狠狠的背摔!
伴娘昏倒在地上,新娘則重重喘了口氣,把伴娘的靴子扒了下來。
賓客們已經喪失了對這件事的處理能力,他們化作了鹽柱,瞧着新娘彎腰撿起伴娘的槍,狼狽地單腳套上靴子。她穿着那身被血染紅的婚紗,金發上的頭飾散落一地,一步一拐地朝人群走來,拿着槍敲了敲一輛汽車的門。
那是安東尼的車,這個小夥子好不容易才在漫長的排隊路程後買了一輛國産汽車,現在隻能眼含熱淚地讓給了這個瘋女人。瘋女人提着裙擺優雅地坐進去,不知道誰又敲響了教堂的鐘,鐘聲轟鳴,拿着槍的士兵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嘿,”那個女人搖下車窗,露出的臉仔細看,在妝容的掩蓋下,應該還處在少女的年紀,但她對那些靠近的士兵視若無睹,臉上的笑容燦爛又真心,她沖着人群大喊,“先生們,海在哪邊?”
沒人敢在槍口下回答她。
女人重重從鼻子噴了口氣,她竟然對衆人比了個粗魯的手勢。
“去你的!”她嚷嚷道,“你們遭受的一切都是你們應得的!哦!不包括你——”
她沖安東尼笑了一下,“謝謝你的車。”
汽車呼嘯,後輪濺起的雪沫能有一人多高,女人暢快地駕車而去,車撞開了鐵門,跨過了雪溝,女人的車輛在路上飛馳,碾過一切的障礙物——安東尼就知道他買了輛好車。
可是車越來越多,帶槍的人們開着車朝女人的方向追去,他們的軍用雪地車更能接受撞擊,也更适合在雪地上行駛。遠遠的,從婚禮賓客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了幾聲槍響,槍響密集了好長一段時間,驚得飛鳥從樹木裡飛走,傳來驚慌又哀婉的鳥鳴聲。
槍聲停了。
沒人知道那個漂亮的金發女人有沒有看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