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抽出劍抵在肖宴咽喉上,“不許大喊大叫,也别耍小聰明,明白嗎?”
肖宴嘴裡還塞着布,點了點頭。
今朝将那團布取了下來。
布團一拿走,肖宴就咳嗽了起來,不過大概因為他平時也總是咳個不停,屋外的人并未察覺什麼異樣。
肖宴漸漸止住咳嗽,他躺在擔架上,虛弱無力地開口:“能先讓我起來嗎?”
今朝:“就這麼說。”
“好吧,”肖宴認命道,“你們想問什麼?”
遲熙:“第一個問題,醫藥世家是指肖家,肖家不止你一個人吧?肖序南在哪?”
“家主啊,”肖宴看着深棕色的天花闆說,“家主早就不在了。”
遲熙聽出幾分不對,問道:“人是怎麼死的?”
“清高死的。”肖宴回答。
“不就是讓他幫忙改造幾個生物嗎?偏要說什麼‘醫者之手,救死扶傷,不造殺孽’,”肖宴冷笑一聲,又止不住咳嗽起來,“旁人都想好好活着,都知道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就他自命清高,不殺他殺誰?”
遲熙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問道:“你這身體,不是天生就這樣吧?”
肖宴:“喲,仙師還有心思關心我的身體呢——”
今朝用劍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肖宴住了口,又恢複了他那病恹恹的樣子。
“仙師還想問什麼?”肖宴問。
“問你的身體,”遲熙并沒有被他的冷嘲熱諷攪亂想法,“你的身體是怎麼搞的,醫藥世家也治不好你嗎?”
“娘胎裡帶出來的頑疾,”肖宴道,“沒聽說過醫者不自醫嗎?”
今朝将劍向前送了送,劍尖在他脖子上劃破了一點小口,滲出絲絲血痕。
遲熙聲音變得輕柔:“隻是問問你身體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怎麼這也說假話?這般防備我們。”
“我出生時母親難産走了,我也先天不足,”肖晏說完又掀起眼皮看了遲熙一眼,“我知道你們想聽什麼,無非是想聽我說這是誰誰誰害的,可惜世上沒有那麼多所謂的迫害,我這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病,這大概不是你們想要的答案,但事實就是這麼簡單。”
“看來肖公子是不打算對我們坦誠相告了,”遲熙聲音冷了下來,“我原以為肖公子能活到現在,該是個聰明人。”
今朝手中的劍一點一點下壓,肖宴脖子上的傷口越來越大,但他仿佛渾然不覺,隻緊緊盯着遲熙。
屋内寂靜無聲,隐約聽見外面風吹竹葉,飒然作響。
這個竹屋沒有窗戶,竹子紮得也十分密實,外面的光幾乎透不進來,隻有屋頂有一絲縫隙,能容得陽光落進來。
落進屋中的陽光凝成一線,将肖宴與三人分割開了。
“他們,”肖宴頓了頓道,“他們覺得玄嶺是一個好地方,覺得醫藥肖家醫術絕倫。”
肖宴緩緩說道:“他們來的人很多,大多數人臉上還畫着一些圖案,模樣兇神惡煞,雖然皆身着袈裟,卻仿佛索命妖魔。領頭的是個女人,她渾身繃帶,繃帶外披着黑鬥篷,其實真正知道如何改造生物的隻有那女人一個,其他人都對她嗯……敬重有加。她想在玄嶺進行改造生物,還要我們也為她做事,家主不願助纣為虐。”
他說到這裡咳嗽了兩聲,才繼續道:“家主不願意,很多人都不願意,所以他們都死了,隻有想苟且偷生的人活下來了,我就是其中一個。”
“不過活得也不太好就是了,”肖宴說,“那女人給我們下了毒,慢性毒,每個月會有人來給我們送藥緩解,但我們身子還是會一天比一天差——這是她給我們的說法。我是醫者,雖然這句話現在的我說出來可能太過德不配位了,但我知道她給我們下的不是藥,是蠱蟲,那蟲子一個月醒來一次,醒了就開始蠶食中蠱人的五髒六腑,而我們吃的藥是讓蟲子沉睡的藥,說是緩解毒效,其實就是延緩了身體被蠶食的程度咳咳咳——”
肖宴咳出了一點血沫,他想擡手擦一下,又發覺手還被綁着,便滿不在乎地繼續說:“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已經快被蠶食空了,其實如今這般可能不如當時就被他們殺了呢,還能走的痛快體面些,往後被人提起,稱得上一句一生磊落、不與人同流合污,到了地底下,也有臉面見列祖列宗。”
他後面的話并不是對遲熙他們說的,他想說這些話很久了,隻是一直無人可訴,而今雖是被逼問,但他在話說出口時竟也蓦然生出了一種放下了一切的錯覺。
遲熙的眸光很淺,隻是看着他,并未插話。
“不過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苟且偷生,”肖宴忽然笑了一下,他其實生得很耐看,哪怕如今病已入骨,模樣也絲毫不令人生厭,“為了活着,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一切都是為了能多活幾天而已,他又有什麼錯,這些事,即便他不做,也會有人去做,但他做了,就能活下去。
肖宴從來不曾忠于誰,最初,他行醫救人,是因為想讓更多人活下去;後來,他為那個女人做事,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
他覺得自己從未做錯過。
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