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帶是紅色的,上面有幾條黑色刺繡。
“顔色挺豔的。”遲熙随口道。
“我替師尊系吧,”今朝說,“師尊擡手不方便。”
三層鬥篷壓着,當然難以擡手,遲熙依言收回手,讓他給自己系。
今朝将發帶蓋在遲熙眼上,手指捋着發帶繞到他身後,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做完這些,他順手理了理遲熙的碎發。
遲熙在今朝給自己系發帶時就解開了鬥篷,今朝系完,遲熙扭頭将鬥篷遞給他。
遲熙本就生得白,穿着一身霜雪似的白衣,谪仙似地。現在眼上多了一抹紅,非但不顯得妖異,反而更加出塵了。
今朝抱着鬥篷,遲熙将醉魂的劍鞘拿出,向前一遞,今朝揚手,醉魂劍穩穩地落在劍鞘中,碰撞出“叮”的一聲。
遲熙走向前方的風雪裡,兩人很快就看不見他了。
秦瑜問:“你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去?”
“放心,”今朝回答,“你也說了,闫殺傷力不強。”
何況他本體跟着,有危險他會知道的。
秦瑜憂心地看着前方風雪,道:“可到底不能視物。”
“師尊劍術卓絕,你該信他。”今朝道。
不能視物而已,他身患沉疴都能撐起春坤派,又怎會因為眼睛上綁了一條發帶就鬥不過一隻妖獸?
皚皚白雪中,那妖踢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遲熙對着手心哈了口氣。
這座山真冷啊。
闫的腳步聲停了,遲熙陡然拔劍,刺向腳步聲最後出現的位置。
刀鋒劃過皮肉,落了空,遲熙耳邊傳來尖利刺耳的叫聲。
——他刺歪了。
原也沒想着一擊斃命,遲熙瞬間回身,聞風聲,身體後仰,劍向上挑,挑開扇來的翅膀。
闫左側的翅膀被劃出一道深重的傷,它受了驚,哀鳴一聲,撲扇着一雙翅膀向後退去。
闫雖有翅,卻不能飛。
闫雖四足,卻難疾行。
這種妖獸天生不會傷人。
遲熙直身而立,手腕一翻,從袖中甩出符紙,黃色的符紙破空而去,“啪”地粘在闫扇動的翅膀上。
闫再次後退一步,它也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人非是善類,隻能打個魚死網破,看誰活到最後。
它低下頭,四條腿同時邁動,它不再拖沓地走路,盡力快速地向遲熙沖去。
可到底太慢了。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落入遲熙耳中仿佛成了慢動作,遲熙将劍橫在身前,旋身躲過闫的沖撞,而後——揮劍一斬。
劍光過出,血花四濺。
白色的生靈倒在雪山上綿延無盡的白雪間,它嗚咽了一聲,像是不甘,又像是垂死的哀鳴。
而後歸于寂靜。
遲熙抖出一條幹淨的帕子,将醉魂劍擦淨了,收回鞘中。
他背過身,用手指挑開了眼上的紅色發帶,沿着來路走去。
秦瑜說它是闫的時候,遲熙就想起來了,他沒看過秦瑜所說的那卷史書,隻知道師尊書桌上曾放過一個卷軸,卷軸中寫了許多上古妖獸。
上面寫道:
闫性情溫和,生時背有鱗甲,雙翼白羽,五色文毛,身似麒麟;死後五色盡退,血呈金紅,浴血如鳳凰。
還有人說闫會幫人解開心結,彌補憾事,見過闫的人很少,但是見過的,餘生皆順遂。
遲熙在雪地中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
雖少有人知,但闫本是祥瑞,不老不死。它能看到人的記憶,是為了給予人幫助的,而今卻被拿來當作傷人的利器,實是罪孽深重。
“解決了?”秦瑜問。
遲熙擡眼,他已經走回分别的位置了。
遲熙回答:“結束了。”
“闫長什麼樣?”秦瑜好奇地問,“我還沒見過,和史書裡寫的一樣嗎?”
“不知道啊,不是說不能對視嗎?我沒摘發帶。”遲熙笑道。
太冷了,遲熙說話時嘴角有白霧似的哈氣。
“它死之後可以看一眼啊,”秦瑜念叨着,“現在這種能看到人記憶的妖獸世間幾乎沒有了,就這麼一次,也不知道多看兩眼。”
遲熙手虛握成拳,用拇指搓了搓。
真的太冷了。
“你見過的妖不少了,不差這麼一隻,”遲熙說,“快下山吧。”
他見過麒麟了,便不想見鳳凰。
一個鬥篷罩在了遲熙身上,鬥篷裡熱騰騰的,驅散了所有寒冷。
今朝當時沒有把三個鬥篷都收起來,似乎是順手,他把最後的一個披在了自己身上,現在這個溫暖的披風又披回了遲熙身上。
遲熙攏好鬥篷,将醉魂劍妥帖地挂在腰間,三人一道向山下走去。
無論是什麼,一旦認了主,隻有死亡才能解開束縛。遲熙想,一劍斃命,也算是這隻闫最好的結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