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第二次應人委托下山除禍,有個妖邪被捉後一直口出狂言,言語侮辱于她,那時候大家都小,幾句言語輕薄就讓她惱火氣結,遲熙更是二話不說,自作主張把那妖打了個半身不遂。
回去的時候,謝戎聽說了這件事,歎了口氣說他太過年輕氣盛,太冒失了,遲熙卻不服,剛顯出些少年意氣的小男孩站在師尊面前,一臉倔強。
那時候遲熙大概十三四歲,比謝戎矮了一頭左右,謝戎垂下眼睛對他道:“你知道護着師妹自然是好的,隻是手段到底太激進了,那妖邪既已被你們捉住,說話難聽也是行至窮途末路的胡亂攀咬。以後你是要作掌門的人,不能任由情緒牽着走。”
那時是中午,日光落在大殿裡,落在這對師徒身上,謝戎卻微微側過臉,像是有些受不住過于刺目的太陽,他輕聲說:“不要因為年輕氣盛,做出讓自己抱憾終身的事。”
遲熙卻道:“修仙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在乎的人,然後才是天下蒼生,若是修了仙,反倒要束手束腳護不住他們,那這仙還修得有何意趣?”
謝戎沒想到遲熙會這麼說,擡眼看了他片刻,又移開視線:“你以後是要做掌門的,讓人看見會留下話柄。”
“那我不讓人看到就好了,”遲熙說,“下回我會先将人帶到别人看不見的地方去。”
謝戎沉默良久,就在遲熙以為自己要被師尊嚴厲教育的時候,謝戎的目光卻忽然溫和下來:“也罷,人各有異,等到你成為掌門的時候,也會有你的處事原則,無論你做什麼,隻要擔得起後果就好。”
謝戎輕輕揉了下遲熙的發頂。
再過幾年,這孩子的個頭恐怕就要趕上他了,到時候再伸手恐怕就不合時宜了。
“如果有一天,師尊不在了……”他緩緩道,“如果有一天師尊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顧好師弟師妹。”
那幾年魔族蠢蠢欲動,許多仙門也生出了别的心思,四海皆不太平,沒有人知道這些騷亂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謝戎時常憂心自己百年之後,如果一切仍然如今日這般,他們該怎麼辦。
看着這些未及弱冠的孩子,他實在是心疼。他舍不得他們往後周旋于爾虞我詐和動蕩時局中,可他又深知他們不會推卸自己肩上的責任。如此憂慮反複,他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我會的師尊,人間、春坤派、師弟師妹,我都能照顧好,”遲熙說,“不過師尊會長命百歲、千歲的。”
謝戎淺笑,長長的睫羽遮去了其中的一抹憂傷,徒弟們不能窺見分毫:“好,你都能照顧好。”
秦瑜現在想想,那時候謝戎大概還有半句話沒能說出口。
你都能照顧好,可誰又來照顧你呢?
馬車駛過街巷,車輪軋過石子路,偶爾有幾不可查的颠簸。
秦瑜每次和遲熙一起行動,總是會在某些時候對他感到陌生。
她明白,就像謝戎說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處事原則,遲熙既然成了掌門,圓滑世故也好,城府深也罷,那都是遲熙自己的處事方式。
可在秦瑜心中,遲熙一直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手裡拿着劍就敢揚言早晚有一天會讓天下太平的少年,是那個遇到事情把師弟師妹牢牢護在身後的師兄。
她不欲插手遲熙的每一個決定,隻是她時常會想,如此多的勾心鬥角,遲熙他,真的能做到每一件事都擔得起後果嗎?
遲熙無意識地把今朝的手抓在手裡擺弄,擺弄了好一會他才想起身邊還有個人,他看向兩眼放空的秦瑜,問:“想什麼呢?”
秦瑜不想和他說話,敷衍道:“想你起的爛名。”
遲熙悻悻地閉上嘴。
馬車停在一個雕欄玉砌的府邸前,今朝擡起車簾下了馬車,隻見那宅子朱門高聳,門楣高挑,和周圍景象格格不入。
“一個别院搞得這麼奢華。”秦瑜嘀咕道。
“羨慕了?”遲熙從馬車上跳下來,擡手去扶秦瑜,“等回去了,給你的雲山亂也置辦置辦,首飾、衣服、喜歡的小物件,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置辦什麼?我又不嫁人。”
“又不是隻有結親才能置辦新東西,”遲熙道,“不過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師妹可有意中人了?師兄去給你說媒。”
“……我不嫁人。”秦瑜道。
宋知川也下了馬車,還沒走過來,遲熙看着他,話卻是對秦瑜說的:“沒有喜歡的就不嫁,你在春坤派住着,就是七老八十都不成家,也沒人敢說你閑話。”
秦瑜“嗯”了一聲,心裡卻想,你們這幾個師兄師弟都不夠我操心的,我哪裡來的閑心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