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什麼?”
“查清楚你的事情啊,”遲熙捏了下今朝的耳垂,嗓音在夜色中依舊很啞,“你碎了之後是如何重現的,如何修成的人形,為什麼曾經什麼都不記得,為什麼現在的記憶缺了五年,這些都該查清。”
“我的事情不着急。”今朝道。
“着急的。”遲熙說。
他真的忽略今朝太久太久了,他不能、也不願再讓他等了。
或許是受謝戎的影響,又或許是天生心懷天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遲熙自不量力地将天下太平的擔子攬到了自己肩上,可他到底不過是一介凡人,是人都有私心。
今朝就是他的私心。
落雨了,不大,疏落三兩滴,點在地上,又濺起更小的水花,落在鞋面上,将白色布藝的圖案添上了深淺。
他們踏進雨中,未撐傘,遲熙扣着今朝的手腕,向自己的房間走,今朝落後一步不緊不慢地跟着。
有水珠挂在遲熙的發尾,又被今朝輕輕捏去了。
木質的台階年歲有點久了,或許還被水浸過,踩上去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一場路過舊時光的夢。
他們走回遲熙的房間,今朝關上門,兩人耳中最後的一點風雨聲也消失殆盡。
遲熙從他身後抱住他,下巴枕在他的肩上,長發擦着他的耳朵。
“很晚了,師尊,”今朝微微偏過頭,伸手撩開一縷擋在遲熙眼前的頭發,“快睡吧。”
遲熙抱得更緊了,用鼻音“嗯”了一聲。
今朝低頭看着遲熙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生疏的笑,化形以來他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分明的表情,他說:“我留下來陪你,快上床睡吧師尊。”
遲熙這才不情不願地挪開腦袋,撒開環着今朝腰的手,改成牽着他,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模樣,扯着他向床上帶。
今朝依着遲熙的意思躺到床裡側,遲熙挨着他躺下,将他整個人圈在懷裡,一隻手臂墊在他頸部,另一隻攬着他的腰。
遲熙下巴貼在今朝的額頭上,今朝看不見他的神情,隻從那額前觸及的那一點溫熱中,察覺出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遲熙将今朝抱得那樣緊,又那樣輕,他緊緊箍着他,似乎是不想他離開分毫,但挨在今朝腰上的小臂卻不用一點力氣,似乎今朝是什麼易碎的稀世之珍。
他們明明挨得那樣近,可除了額頭上的一點體溫,他們間沒有一點觸碰,即便有,也是隔着重重衣料的。
既親近,又克制。
今朝視線垂下來,就能看到那隔着衣物搭在他腰上的小臂——那姿勢再自然不過,平日睡在風不渡,遲熙也經常把手搭在他腰上。
可今朝還是感覺像是缺了什麼,或許是額頭上的暖意過于令人難以忽視,他終于察覺到了遲熙與往日的不同。
人自覺坦蕩的時候,相處時自然是随意的,偶爾行為稍稍過了界也不以為意,但人若是動了心、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即便表現出的樣子與以往一般無二,也難以避免刻意的痕迹。
不過如果主角是遲熙這樣通曉人情世故,慣會逢場作戲的人,那對方通常是很難從他的僞裝裡看出什麼差别的。
可惜大抵是劍靈對人微末的心思變化察覺得更加清晰,又或因為今朝的注意力自始至終都在遲熙身上,他到底是在遲熙這一點小動作裡察覺到了不同。
今朝扯了下遲熙交疊的衣領,輕聲道:“師尊?”
遲熙沒動,也沒說話。
遲熙的目光劃過今朝光潔的額頭,落于他的眉眼間,今朝看不見遲熙的表情,也不清楚此刻他的沉默是何用意,隻好茫然地睜着眼睛,于是他長長的睫羽剛好盛住了遲熙的目光。
良久,遲熙道:“晚安。”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解釋什麼,手未移動分毫,下半張臉依舊抵着今朝的額發,遲熙自作主張地将一切尚未言明的東西用一句“晚安”給搪塞過去了。
月光皎潔,在被子上映出窗棂的影子。
夜深了,今朝微蜷在遲熙懷中,他們一起依偎在這片小小的微光裡。
兩人睡得晚,第二天遲熙醒得也就晚了,以是當清晨的露水味順着風從窗戶飄進來時,今朝正被他緊扣在臂肘下,睜着眼睛對着發潮的天花闆發呆。
“師兄?掌門師兄?”秦瑜扣響房門,“遲熙!”
遲熙被最後這一聲喊醒了,他活動了下胳膊,發現被壓住了,于是他低下頭,視線就落進了今朝靜谧的眸子裡。
“遲熙!你在不在?”秦瑜快把人家民宿的門拍塌了。
遲熙被秦瑜這幾巴掌拍得回過神,趕緊從床上坐起,穿好外衣,邊穿邊問今朝:“什麼時辰了?”
“辰時了。”今朝也系好自己的衣帶。
秦瑜在門外:“遲熙!”
遲熙連忙去開門。
“你今日為何起得這樣晚?”秦瑜踏進屋,鮮紅的裙擺揚在後面,腰間一柄白色長劍劍鞘镂着金花,杏眼淩厲,不施粉黛已是絕色佳人,然而此刻絕色佳人的秀眉皺在了一起,她盯着坐在床邊的今朝,表情十分詭異。
秦瑜剛剛冒冒失失地敲門時還在想,遲熙自繼任掌門後,便再未如年少時一般賴床,即便最冷的冬日也不會寒戀重衾,今日卯時已過仍未起,是不是身體有哪裡不适……
她又掃了這兩人一眼。
她是腦子有泡才會來關心遲熙吧?
“咳,”遲熙掩飾了一下尴尬,若無其事道,“那我們現在出發?”
秦瑜似笑非笑地說:“那不然你倆再睡一會兒?”
“睡夠了,”遲熙十分識時務地回答,“現在就走。”
一炷香後,秦瑜抱着肩膀冷冷地盯着認真撐船的今朝,和望着今朝笑容滿面的遲熙。
“方向錯了,”秦瑜冷漠地說,“這條路是往水鄉深處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