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熙意識回籠,嗓子眼一陣腥甜。
惶惶世間,百家仙門,竟放任黎民受此苦楚。
仙門劃分地界,原是為保天下太平的,誰能力大誰就多劃去些地方罩在自己的羽翼下,可如今竟是本末倒置了——誰搶去的地盤多一點,誰就是有能力,仙門之中話語權就高一些,至于其他的黎民生死,一概不管。
遲熙站直身子收回手,強笑道:“沒事,方才可能還是逞強了,靈力耗散有些多,一會就好。”
再多的紛繁雜念隻冒了個頭就被遲熙壓了下去,他拍了拍今朝的手示意他放心。
他們追上老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暮色四合,周遭的景物漸漸暗了下來,狹小的巷子顯得更加漆黑幽靜,老人七拐八拐在衆多巷子硬是中走出了迷宮的效果。
約莫走了半個鐘頭,老人終于停下腳步,遲熙兩人也跟着停下,面前是一個做過修補的破敗廟宇。
“二位跟着我繞了這麼久,有什麼想問的嗎?”他們沒有故意遮掩腳步聲,老人也沒有故作不知他們的存在。
遲熙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您方才說已經沒有人了,既然如此,您又為何會出現在茶樓那邊?”
那老人讓他們問,卻不回答,自顧自道:“都說仙門百家是為民而生的,”他冷笑一聲,聲音帶着狠厲,若不是他滿頭白發,隻聽聲音倒讓人覺得他是個嫉惡如仇的青年人,“我卻沒看出你們哪裡‘為民’了,将人都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嗎?”
遲熙被看穿了身份也不慌張,自若地笑笑,道:“我們若沒有一點‘為民’的心思,老伯也不會将我們帶到這裡來了吧?”
“我帶你們來又如何?雙拳難敵四手,你們還能将我們這些人一并捉了去?”随着老人話音落下,他們周圍的幾個巷子口都走出幾個着素衣戴草帽的人來。
遲熙早就察覺了他們的靠近,現在見了人,隻略微挑挑眉——來人約莫有二十多個,不過竟有一大半都是有靈力的少年,剩下的幾個遲熙一眼看過去也知道是拳腳功夫不錯的人。
“您引我們這裡,該是想讓我們插手蒼玄派所作所為的吧?”遲熙不急不緩地開口,“既如此,坐下來好好談就是了,剛好我們對這邊的事也不甚了解,你們也能說與我聽。”
沒有人接話,那幫少年防備地将遲熙兩人圍起來,一個賽一個的警惕。
遲熙忽然有點想笑,這些年在外面遇到的人不是光明正大的看不起他就是表面上禮貌客氣的隐晦的看不起他,總之這種防備的态度他是太久沒見過了,忽然遇着了,竟還覺出幾分新鮮來。
“倒也不必如此警惕,我就是一個草包,來了解一下情況,回去和師弟師妹們商量怎麼辦,”遲熙向前攤攤手說,“你們想啊,要是真有别的什麼要緊事,他們也不會讓我來做。”
“我們可以讓你進來,但你身後這個小白臉得留在外面。”老人開口道。
遲熙欣然點頭,不覺任何不妥,擡腳就跟着老人進了廟,那些個青年一半跟在遲熙身後進了屋,一半留在外面看着今朝。
今朝和其中一個人對視片刻,自顧自走到一邊,抱着自己的本體倚着牆,放空似的看天邊剛剛升起的月亮。
自從來了蒼玄派,他就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可他分明記得自己從未來過這裡。
是自己碎片到處飄散的那幾年,有碎片飄到這裡了嗎?
遠處響起細微的聲音,常人聽不到,今朝卻擡眼望過去。
一個小和尚邁着輕快的步子走了過來。
“大師。”門外的一個少年主動迎了上去。
那小和尚笑眯眯地點點頭。
今朝餘光打量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和尚,他看起來年紀不大,身形比自己矮上大半頭,眉目清秀,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眯着,是一副一看就讓人生不起防備心的長相。
“這位公子就是遲熙掌門新收的弟子嗎?”
小和尚主動上前和今朝搭話,今朝站直身子,點點頭算是回應。
他不太會和人閑聊,更沒同和尚聊過天,隻好等着對方開口。
小和尚仰頭看着他,一雙漆黑的眼睛清澈平和,讓人想起袅袅檀香和檐角的鐵馬,安靜而悠遠。
“和尚見公子心燈蒙塵,像是失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小和尚聲音很輕,像是帶着香灰味的微風,“公子為何不去尋呢?”
今朝微愣,問道:“我失了什麼?”
“公子的靈魂不完整,”小和尚說,“世間萬物,皆在生死間循環往複,公子走過這條路,當明白和尚的意思。”
今朝沒有接話。
小和尚也不介意他的沉默,繼續道:“公子既已決定前世因緣今世了,又何妨多憶一些呢?”
今朝一怔,沉默片刻,向那小和尚欠身作揖道:“還不知大師名号。”
小和尚也作揖行禮,道:“和尚法号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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