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常去的小廚房不在風不渡内,因此其他人也是有可能路過的,此刻黎忱站在風不渡外的小廚房門口,發自内心地想有些話就是不經說,有些事也就是不經想,他剛想着不能讓人惹到今朝,後腳就看到今朝和一個弟子在小廚房……吵架?
說是吵架,是因為黎忱想不出一個更貼切的詞語。其實廚房裡隻有那個弟子在吵,而今朝在一旁認認真真地做着什麼,偶爾回複那人一兩句,那人就又能自己罵上半天。
弟子:“這不是最近風頭正盛的首徒大弟子嗎?怎麼跑到廚房這種地方來了?不會是聽見掌門說想吃什麼東西了吧?”
今朝聽得出他話語中的諷刺,但出于遲熙言傳身教的禮貌,他還是回了一個字:“嗯。”
誰知那人聽了更加不客氣:“诶呦,這掌門想吃什麼你就來做什麼,咱們春坤派飯堂是沒有廚子了嗎?還是說,咱們首席大弟子劍術學不下去了,想去當廚子了?”
水燒開了,今朝将面條放進去,又将佐料逐一倒入,“師尊要我來的。”
那人翻了個白眼,明顯不信,“掌門讓你來的?咱們掌門那樣善解人意的人會指使自己的徒弟來煮面?你自己想來的吧?慣會拍馬屁。”
今朝專心緻志地在桌闆上切火腿。
“還掌門讓的,掌門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呗?”
今朝一片一片地把火腿倒進鍋裡,“嗯。”
那人看出來今朝不願意搭理自己,不悅道:“不是你這人到底——”
“吵什麼呢?”黎忱理着衣袖走進門,神情自若地站到今朝身邊,衣帶飄飄若谪仙,谪仙心裡在罵娘——天知道他為了趕這幾步路,有多少次差點踩在自己衣擺上。
“……沒什麼。”那弟子見黎忱來了,便止住了話頭,“見過黎忱仙尊。”
“真當我什麼都沒聽到?”黎忱蹙起眉,“說夠沒有?”
那人忙道:“不是的黎忱仙尊——”
黎忱打斷他說:“再有下次,逐出藏風山。”
黎忱平日裡确實很好說話,但是再好說話的人也是有底線的,黎忱的底線就是他的師兄師姐,掌門師兄在意他的小徒弟,那他也定然要護着。
那弟子顯然也沒想到一向寬厚的黎忱仙尊會如此不留情面,立即躬身改口:“不會有下次了,仙尊恕罪!”
“哐——哐——哐——”
面露愠色的黎忱和彎着腰的弟子同時扭頭看去。
身為吵架話題主角的今朝正舉着一把菜刀在剁肉,他極其認真,半點眼神都沒留給他們。
黎忱咳嗽一聲差點把自己咳嗆了,他故作淡定地對那個弟子說:“嗯,你先出去吧,這裡沒你事了。”
那人巴不得趕緊離開,立刻再一彎腰道:“弟子告退。”
等到人走了,黎忱才滿臉複雜神色地問今朝:“小師侄,你這是做什麼呢?”
今朝頭也不擡地回答:“師尊晚上要吃虎皮尖椒,我先準備點肉沫。”
“小師侄啊,”黎忱委婉地說,“虎皮尖椒蓮花堂沒有,但肉沫的話還是有的。”
“我知道,但是師尊想吃我做的。”
黎忱:“……”
黎忱有些哀傷地說:“那你慢慢做吧,我先走了。”
他新收的小徒弟呢?他也要吃虎皮尖椒!
等到今朝端着兩碗面回去時,遲熙果然已經洗完了,暮春時節,風很溫柔,他僅着中衣,外面嚴實地裹着一件雪白浴袍,他倚在長椅上,濕漉的頭發散在浴袍後面,并未束起,修長的手指執着卷宗,批閱翻看。
今朝将面放在桌上,遲熙接過來,一邊吃一邊看着,好不自在。
“師尊,”這個想什麼就說什麼的劍靈盯了他一會忽然開口道,“你真好看。”
遲熙剛把一口面塞進嘴裡,他嚼吧嚼吧咽下去,緩緩擡起頭看向今朝:“啊?”
今朝顯然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他問:“怎麼了嗎,師尊?”
遲熙思考了兩秒跨物種交流的問題,說了句沒事,又低下頭繼續吃面。
今朝起身拿了條乳白色的毛巾,坐到遲熙身後,仔細給他擦起頭發,其實靈氣蒸幹更快,但是今朝莫名不想這麼做,他仿佛一個沒有靈氣不會仙術的普通人,一點一點替遲熙擦着。
遲熙不看公文了,他慢條斯理地吃着面,日頭西沉,将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他們坐在在落日餘晖裡,今朝把玩着遲熙的頭發發起了呆,遲熙瞄了他一眼,也不去管他,面吃完了,又重新拿起公文來看。
“今朝,”他說,“你覺得人間還能太平多久?”
“人間一直也不算多太平,”今朝回答,“到處都有妖邪作祟。”
遲熙:“妖邪傷人,人誅殺妖邪,千百年來都是如此,人間常有小風波,但還算不得不太平,但若是魔族和仙門矛盾激化,或是仙門開始内鬥,那才是真的起了禍亂。得想辦法将這些矛盾糾紛擺平才是。”
“我知師尊善良,但師尊也不要太為難自己了,”今朝将他落在衣襟前的頭發攏到後面,“你不是剛和黎忱仙尊說完,世間弱肉強食,衆生皆苦,誰都有自己的劫數嗎?該發生的事早晚會發生的,師尊便是讓它延緩一時,也終有爆發的時候。”
夕陽西下,剩下一點将盡的陽光落在床頭邊的小櫃上,黃花梨木的櫃子上了鎖,一直靜置在那裡,像是沉澱着無言歲月。
“隻是想讓太平日子再久一些罷了,”遲熙頓了頓又說,“什麼善良,你見過誰用善良形容一派掌門的?”
“師尊就是很善良啊,”今朝百無聊賴地将下巴放在遲熙的肩膀上,雙臂環着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着,“何必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