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蟬蛻這活計,狐狸收獲最豐。
頭兩夜的蟬蛻,不論摘了多少,都給了狐狸;小白雀發了瘋,除了早上按時到林婆婆院子裡吃豌豆黃,其餘的時候,連暑熱也不怕,都在摘蟬蛻。
小鼠們聽說了這好生意,俱是興高采烈,鼓足了勁兒,埋頭苦幹。
到第三日晚上,狐狸才恍惚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怕是覺着她從前受了多大的苦,如今一個個心疼她呢。
狐狸想通了這件事情,又覺得有點好笑,可又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像吞了一大塊山楂糖,酸甜交雜。
屋子裡堆滿了藥材和蟬蛻。蟬蛻被放在木盆裡、竹簍裡,甚至于竹床下也鋪上草紙,堆了一層。
這天正是七月十三,夜裡還去摘蟬蛻,照舊是小夥伴們日落後半個時辰來喊她。
狐狸肩上坐着白雀,走出門去。
今夜一看,大家的行頭更齊全了,什麼布袋子、小籃子,還有新糊的兩盞燈籠,再到餡餅、紅棗水。
出發前,狐狸好說歹說,才終于不用讓衆人給她一人幹活了。
夜裡不好深入山林,于是今日要換到蘇小娘子家的後林去。
走在打谷場上,接近十五了,月亮快圓滿,瑩白的月色鋪滿了大地,一派靜寂曠然。
狐狸擡起頭看,明月高懸,讓她想起了自己在山裡的日子。
說來也奇怪,狐狸到人間這才幾個月,她卻很少回憶山裡生活,換句話來說,這些日子記得的事情比從前三百年都多。
離開母親那個夜晚,也是滿月,月亮精華被她小心凝聚,落入母狐身體。
那時候她剛開靈智,其實隻是模模糊糊的,什麼也不懂,比平常狐狸聰明不了多少。
後來的月夜,總是自己度過,其實也很快樂,滿月總比平日多一些精華靈氣。
一陣涼風襲來,還帶着不知名花香,清新宜人,涼爽舒适,衆人都發出了感慨的聲音。
小桃高興地蹦跳着,粉色的裙面像花朵一樣,不知怎麼的,她就和梁延提着燈籠,互相追逐起來。
暖黃色的光一會晃在梁庭黑色的布鞋面兒上,一會兒閃過芮娘頭上簪着的那根簪子,雕刻而出的小花仿佛也染上色彩;倏忽,伴随着小桃的笑聲,燈火照亮了賀清來的眉眼。
又一陣風,開闊地帶,席卷着撲撲簌簌如星子光點的靈氣而來,狐狸伸出手,這些靈氣緩緩沒入她手心。
她的心情伴随着這陣風,變得格外暢快。
燈火隐沒,明明暗暗。在某一瞬光亮消失,少年不動聲色,看向了狐狸。
她攤着掌心,好像在接什麼東西,臉上洋溢着淺淺笑意,晚風吹過,撫過少女瑩白面頰。
少年安靜垂下了眼。
又一陣亮光從他臉上閃過,梁延從賀清來身邊跑過。
“好了好了,别跑了,再摔一跤。”再一次經過梁庭身邊,他一手一個,抓住了小桃和梁延,兩個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狐狸正沉浸在這舒暢風中,可忽然右手一熱,她扭頭一看,是芮娘。
她半垂着頭,露出來一截細長雪白的脖頸,烏黑整齊的發辮靜靜落在左肩上。
忽然,她握着狐狸的手,扭過頭來,有點羞澀而腼腆地笑了:“鞠衣姑娘···”
沒有燈火落在姑娘臉上,可是狐狸看見,她的面慢慢紅了,像一片潤澤的胭脂花。
狐狸沒說話,默默反握芮娘的手。
小桃正在笑,忽然看見這一幕,趕忙掙脫,蹿到狐狸身邊:“姐姐!姐姐!我也要和你牽手!”
小丫頭手裡還提着燈籠,她着急忙慌将燈籠騰入左手,一把抓住了狐狸的手,她方才跑的熱了,連帶着手也熱乎乎的。
終于走過了打谷場,小桃親親熱熱地挽着狐狸,走過小橋。
流水潺潺,靜谧夏夜。
進林子要走一段斜斜的山路,大家小心地沿着坡面上去,到了一片還算平坦的林地。
狐狸心情很好,她也不顧及什麼夜裡看不看得見,隻是一抓一大把,很認真地摘着蟬蛻,一會給賀清來的背簍放一把,一會往小桃的籃子裡擱上十來個。
大家偶爾說着話,傳出幾聲笑語。
狐狸拉住一棵樹,墊着腳去摘頂上的蟬蛻。
摘下來了,她才發覺這蟬蛻才脫下不久,尚且軟軟的,還是透明模樣,纖毫畢現,向她展現了蟬的模樣。
她想起蟬娘來,她白日裡爬上爬下摘蟬蛻,和條條堆了一床底,剛入夜,便累癱在床上,現在早就睡熟了。
狐狸忍不住笑了一聲,小桃格外耳聰目明,她立即問:“衣衣姐,你笑什麼?”
“唔,沒什麼,”狐狸眼帶笑意,把玩着蟬蛻,“我在想咱們摘了這麼多,得值多少錢呢?”
一提起這個,連帶着梁延也高興起來,趕忙接話:“怕是不少呢!怎麼這幾晚上也得上百個吧?哥,咱們賣了蟬蛻,就能吃好吃的!”
梁庭頭也不擡:“數你吃得多,不賣蟬蛻爹娘也給你買好吃的。”
小少年嘿嘿笑了兩聲,繼續幹活。可是歪歪扭扭的,也和小桃一樣,唱起來不知名的小調。
芮娘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忍不住笑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