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彰整理衣衫,鄭重對雲鶴年行了一個大禮,将自己得了院試案首與茶魁之事,正式親口報與雲鶴年。
作為賜名長輩,作為啟蒙尊長,作為茶藝恩師,雲鶴年原也受得起這一拜。他走上前親自将人扶起來。
雲先生形容較此前更瘦了些,隻是眉間舒朗,并不見離别愁緒。莊聿白心中舒了口氣。
二人将帶給來的東西逐一介紹一番,雲鶴年和煦地笑着,不住點頭。又責怪他們不該如此破費。
最後莊聿白從懷中掏出貨郎張給到的那兩枚喜蛋,請雲先生一起沾沾喜氣:“貨郎張家生了個男娃娃,剛送來的喜蛋。”
雲鶴年拿在手中,細細看着,視線不覺擡高,落在身旁兒子身上。
雲鶴年習慣了以俯身低頭的姿勢,給兒子整理衣衫,哄他入睡,再大些教他習字讀書,給習武歸來的他擦幹淨弄髒的小花臉……可不知何時起,自己竟需要擡起頭來看兒子。
仿佛昨日還在襁褓中抱着搖着,哄其入睡的嬰孩,今日竟蓦地長大,翩翩少年長成,郎朗君子初現。
新生命的誕生,是值得慶賀的。這份喜悅,更是值得分享的。
不過雲無擇出生時,雲鶴年并沒有準備喜蛋。他将喜蛋來回看了又看,似乎想到什麼,臉上神情登時凝滞了。
因為那時,這世間再無他雲鶴年可以分享喜悅之人。
劉叔察覺雲先生神情有變,忙笑着将話接過去:“此間風俗不同。先生若喜歡,就吃上一枚,也算給那孩子添福添喜。”
幾人又寒暄閑聊幾句,便直接切入葡萄酒釀制的環節。
誰都未提雲無擇馬上起身遠行之事。
莊聿白從旁指導。雲鶴年将整串葡萄放入木臼中,雲無擇則用木杵将果粒輕輕搗碎炸汁水,之後帶着葡萄皮、葡萄籽與葡萄梗的葡萄汁,直接倒進大陶罐中。
陶罐已選一潔淨幹燥陰涼之處,埋于土中,隻留罐口露出地面。
葡萄果皮破裂的那刻,發酵醞釀便開始了。所有葡萄果串破汁裝入陶罐,以一細密紗布封住罐口,以防灰塵進入。中間還需定時攪罐,待發酵結束後,封罐密封交給時間。
雲家的那架葡萄,全空了。冷清清,空落落。
“阿爹,孩兒去了。”雲無擇雙膝跪地,拜别雲鶴年,“葡萄酒釀成之時,孩兒便回來陪阿爹!”
雲鶴年将人拉起來,理理衣襟,又理了理額間鬓發。眼中似有萬千言語,喉結發緊,終究什麼也沒說。
雲無擇與長庚師父翻身上馬,揚鞭去了,始終沒敢回頭。或許是牽挂太重,哪怕再看一眼,也便沒了向前走的勇氣。
遠行之人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阒然消失在山路盡頭。
雲鶴年第一次覺得這條路怎麼這麼短,怎麼還沒來得及揮手,就到了盡頭。
他極力向前望着,用力擡起胳膊,指指前方:“劉叔,這路旁……何時長出來這許多雜樹?得空了,請人都伐了去。”
雲無擇離開,雲鶴年提着的那股氣,一下散了。這些天來一直強裝出的平和淡然,再也沒有了撐下去的理由和力氣。
劉叔忙上前将人扶住。
憂傷,最耗心神,也最使人疲憊異常。
“去把那些雜樹都伐了!”雲鶴年的手,仍倔強地指着雲無擇離去的方向,“不然擇兒回家時,我如何能第一眼看到他……”
劉叔半哄半騙地将人往家中帶,口中應着:“好!我明天便請炭窯的師傅來将這些雜樹伐了。”
“嗒嗒嗒——”
雲鶴年好不容易轉身往回走,身後馬蹄聲忽然又起,越來越近。
雲鶴年眼睛瞬間亮了。
擇兒回來了!或許擇兒還有話同阿爹說?或許擇兒想通了,不再離開阿爹去那苦寒的西境?
雲鶴年忙甩開劉叔的手,小跑着奔去迎接自己策馬回來的兒子,越跑越急,腳下竟踉跄起來。
跑了一段,看清來馬上之人後,雲鶴年怔怔定在那裡。
來人是個縣衙的皂吏,見途中有人,便勒馬問路。
“老先生好!請問孟家村新晉秀才孟知彰家在何處?知縣大人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