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孟知彰換了副面孔,低眉菩薩忽而變成怒目金剛,威嚴的目光在劉金花和莊皓仁之間來回橫掃。
“祭河之事,究竟是神意,還是人為呢?”
莊氏族人中有人不樂意了,這是在明晃晃質疑他們宗族祭祀活動,怒道:“自然是神的旨意,這豈能有假!河神心意豈是你我能揣測的?小心遭天譴!祭河之後,角江并沒有再有水患,淮南今年夏收也順利,這難道不是河神的恩典?”
“哦?這是河神親口告訴你的?”孟知彰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很淡,帶來的威壓卻足以讓人心顫。
那人還想嗆聲兩句,擡頭撞上孟知彰的眼神,瞬間噤了聲。他沒去過地獄,但他可以肯定,地獄之火也沒有此刻孟知彰眼神可怕。
孟知彰朝人群外招下手,等在外面的牛大有和炭窯上幫工的鄉鄰,連拖帶拽帶來一個人。
牛大有将人丢在地上。莊聿白往那人臉上看去,仔細認了片刻,才認出這是去淮南作法的巫觋。脫去那身裝束,換了尋常衣衫,倒一時讓人認不出來了。
巫觋人群中一看到莊皓仁,連滾帶爬爬到莊皓仁身邊,死死拽住大腿:“二爺你救救我啊。我人都快到京城了,他們還是把我抓回來……你救救我!”
莊皓仁下意識往後躲了幾步,一臉震驚,不等他開口,那巫觋忽想到什麼:“二爺!我可什麼都沒說。你幫幫我。我還有些銀子,你救我出去,我都給你。”
莊皓仁緊皺眉頭,一腳将地上巫觋踢開,嫌棄地掏出一方絲帕擦手:“你胡說什麼!哪裡來的叫花子,我不認識你!”
“二爺,我是那個巫觋莊老六啊。上次祭河咱不是……”
莊皓仁怕他當衆亂說話,忙換了副嘴臉:“巫觋先生,原來是你……”他将人好生從地上扶起來,一隻手卻從下掐住那假巫觋胳膊,眼神中全是警告和威脅。
牛大有幾步走到孟知彰身邊:“知彰,我們一路尋到京郊才捉住此人。尋到他時,他正在京郊一個村子裡給人作法催生,幹的全是坑蒙拐騙的龌龊事。”
莊氏族人也認出這地上之人,又聽牛大有這般說,皆面面相觑。往日通靈問神的座上賓,今朝換了衣服怎會變成如此不堪之輩。此前堅定不移的祭祀神明的信念,随着地上巫觋撒潑哀求的舉動正一點點碎掉。
“祭河,從頭至尾不過是一個局。不知這做局之人,究竟是何目的?”孟知彰沒有拐彎抹角,并将狠厲目光直接鎖定莊皓仁。
莊皓仁的腿還被假巫觋死死抱着,千斤重的目光又從頭頂壓下來,着實有些吃不消。他掏出絲帕擦了擦額頭之汗,驚慌失措又語無倫次。
“祭河明明是祈福驅災的好事,怎會是局?退一萬步講,我們這也是根據巫觋先生傳達的河神旨意來辦事。即便是局……那也是巫觋先生的事。此事問他就好了。族中還有事,我先走了。”
“你不能走!”那巫觋知道,此時若放走莊皓仁,說不定自己還沒被送官呢,就不小心死在了什麼地方,“二爺當真這麼絕情!将所有事全推與我不成?”
“你少胡說!我哪知道你是個假巫觋!此刻還想來攀咬我!是你要害我們聿哥兒。”莊皓仁見孟家村的人明裡暗裡維護莊聿白,一門心思撇清關系,“孟書郎,原來祭河之事都是這個假巫觋搞的鬼,煩勞趕緊将他送官!”
莊皓仁慌不擇路就要走,孟知彰給牛大有遞了個眼神,牛大有上前将人攔住。
“皓仁兄,莫急。” 孟知彰鉗住莊皓仁手腕,将人又拉回巫觋面前。“既然人已經在這了,不防聽聽這假巫觋如何辯解?”
莊皓仁試圖掙紮,誰知這是書生手竟像銅鑄鐵造一半,讓人半點動彈不得。莊皓仁被捏得直龇牙咧嘴,但也隻能受着。
孟知彰将人往巫觋跟前又遞了半分:“假扮巫觋,你這屬于謀财害命。按大恒律法,斬立決。但若有其他主謀……”
話隻說到一半,孟知彰定定看着地上的假巫觋。
假巫觋聽到“斬立決”三個字魂都要吓飛了,後來又聽到問有無其他主謀,當即明白這是在給自己機會。
方才莊皓仁假裝不認識自己時,地上假巫觋已經知道,這莊皓仁不僅指望不上還準備咬死自己,将所有髒水倒自己身上,他好幹淨抽身。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假巫觋看着孟知彰手中的莊皓仁,冷笑兩聲:“莊二爺,真是貴人多忘事。用人來獻祭,不正是你的主意麼?還告訴我那小哥兒年方幾何、是何模樣,不然真當我能通靈,能和河神搭上話?”
“你敢污蔑我!”莊皓仁氣急敗壞上來要去撕打假巫觋,早被幾個鄉鄰攔住。
“污蔑?”事已至此,假巫觋一不做二不休,繼續道,“難道不是二爺說的,我隻需扮成巫觋,趁着平安州水患來族中遊說一通,到時再裝模作樣做兩場法事,這事就齊了?二爺還說保我平安進京,并給了我10兩銀子。這種傷天害理之事,我原本不願意的,還好心勸你,那孩子隻是不小心撞破了你的事,沒必要趕盡殺絕。可……可你不聽啊!”
一席話罷,全場議論四起。
衆人将注意力放在假巫觋身上時,莊皓仁卻如陰司厲鬼,悄無聲息挪到莊聿白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