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為陸長清聽不進去,還要再說兩句,卻聽對方乖乖道了聲“好”,然後就沒再開口了。
比她想的要聽話。
而且随着長刀升高,伍逐月能察覺到對方有些顫抖,或許是在害怕。怕歸怕,可陸長清很知分寸,沒有伸手拉住她,隻是攥着自己衣角,閉眼不去看。
自己是不是對她太壞了?不過是剛認識而已,俗話也說人不可貌相......
油然而生的愧疚感使伍逐月歎息一聲,态度稍微好轉:“伍逐月,這是我的名字。我并非什麼小師姐,而是要和你一同入宗的徒生。”
陸長清有些驚訝,“沒有入宗,那是誰教你禦器的?我都還摸不清門道,小師姐好厲害!”
她反應過來自己似是叫習慣了,便問道:“那我可以叫你阿月麼?”
伍逐月心中微動,總覺得這般叫,居然比小五還要動聽,就像越過了種種身份,是在稱呼着她這個人一樣。
隻是嘴上還在堅持:“随你,我更習慣人稱我小五。禦器是我自學的,沒有師門。”
司流華在她出行前特意叮囑過不要同外人提起自己。伍逐月事事以師尊為先,并不介意撒幾個謊。
“那我就輪着叫!小五,你喜歡月亮嗎?”陸長清被默許開了話茬,興高采烈地繼續叽叽喳喳起來,“你肯定喜歡!不然為什麼會叫逐月呢,對不對?”
提起月亮,伍逐月想到的并非空中那輪,而是自己記憶中常在身側的那人,一身白衣,流華照影。
“喜歡。”她輕聲道,“最喜歡。”
“那我們今後一起看月亮吧!她們都說,山高好看圓月......”
兩位少年站于長刀上,衣袂翩翩,風華正茂,好似有無限可能。
霧霭漸濃,人影與刀愈來愈淡,最後消失在柔軟的雲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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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階末,測試靈根的石碑前,青衫女子雙手背在身後,微微垂首,注視着天梯中缥缈的濃霧。
一人禦刀而來,降到她身邊。
“看什麼呢?”
阮落英擡眼,同易蕭寒對上目光,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雪涯換劍穗了。”
易蕭寒理解她話中的含意,揚起唇角,哼了一聲,“那不是好事麼?你應也看出來了,她早就下定決心,如今終于......”
她忽然止住了話。記憶中那抹懸于嚴雪涯劍柄末的蒼藍浮現,開始慢慢模糊不清起來。
過去易蕭寒定是會毫不猶豫說好,畢竟人總要往前走,像嚴雪涯這百年來沉淪于悲傷中像什麼話。可她畢竟不再是過去那個恣意到常常不顧後果的少年,能隻顧練刀,不沾人情世故,于是也不知道放下這一事,對嚴雪涯而言究竟孰好孰壞了。
最後,她隻是問了句:“是什麼顔色?”
阮落英輕輕搖頭,垂下眸道:“你猜得到的呀......”
除了紅色,還能有其他麼。
易蕭寒歎了口氣,忽的把刀往邊上一擲,無奈道:“罷了,罷了!就讓她最後留一點懷念的地方!”
“瑾瑜告訴我,她之前在第六域的望族喬家發現一個孩子,是天生水靈體,不過心中有牽挂,當時不願和她回宗門。”阮落英一轉話題,回答了易蕭寒開始的問題,“現在那孩子貌似是來了,通過信物告知了瑾瑜。她現在正在秘境裡,便托我來留意。”
“這樣,”易蕭寒點頭,“我也很好奇,你不介意我也在這等等吧?”
“自然不會。”
于是她們靜默地站在石碑旁。薄涼的陽光很快黯淡,冬日晚霞亦淺,不似夏季濃豔。幾聲鳥鳴從林中悠悠傳出,提醒着時間尚在流逝。
今日雪短暫地停下,隻剩滿地白霜同兩人一起,歡迎着即将到來的徒生。
天色完全暗下去前,天梯上終于聽見動靜。霧散開些許,阮落英上前一步,見一道身影走來。
及完全走出,她才發現這并非一人,而是兩人重疊。衣衫華貴的少年背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有些吃力地一步步踏上來。
那趴在她背上的人似是有些疲倦,發覺有人在面前,掙紮了幾下想要下來,卻被按住手臂。
“小五,你受傷了,别亂動。”
阮落英有些驚訝——受了傷卻還能上天梯的可不多見,若天梯不承認,就算是有人協助也上不來。
她這才發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随着兩人靠近,在空氣裡彌漫開來。
少年的白衣早已被暗紅洇濕,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溫熱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