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離夏睜開眼時,陣已散去,幾人圍在她與喬硯深身邊,目中皆是關切。
然而這次,她并沒有第一時間回過神來,而是定定地望着喬硯深,又如要确認對方存在一般,擡手撫上她的面頰。
溫熱、柔軟,并非寒冷,而是能感到底下屬于活人的溫度。
她這才放松下來。
喬硯深與她對視,遲疑片刻後才低聲道:“離夏,我知道該去哪裡找答案了。”
正要将那兩字說出時,她的唇忽然被少年輕輕按住。一舉一動之間,極盡輕柔,那雙眼終于緩緩浮現出錯愕的神色,不再如火焰燃過後的餘燼,有了些微光澤。
“是不是......”沈離夏輕聲接話,“洛川?”
果然,她們的夢是相接的。
喬硯深知道無需再說更多,眼前少年定然也是做了夢。天雷的力量太強,卻又明擺着是在試探,次次不至于将她們置于死地,又可達到引出她們身上那些古怪的目的。
她并不是未看出,夢中的女子是為保護她們才現身的。
“我想我們時間盡管緊,萬事也不可心急,隻是日後須分外小心。”這一句話是傳念過去的。
她拉着沈離夏的手,兩人一同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這時,見她們兩人都起身,一人才終于上前來,“身體可有異樣?”
“一切如常,師尊,”喬硯深微笑道,“離夏已經渡過雷劫,順利築基。”
沈離夏咳了兩聲,這才感到喉嚨裡一股嗆人的苦味,又幹又燙。她去檢查體内狀況,其中靈力奔流,金火屬性因先前體術中的悟道而少了分排斥,漸漸相融,蜿蜒為雙色光暈,聚為小小氣旋,生生不息地流轉。
阮落英湊過來,“看來小比要有一場好戲看了。”
嚴雪涯神色卻凝重起來:“你們當真要去尋洛川?”
喬硯深微微皺眉,感到了些許古怪。
平時她同徒生說話時,雖有幾分冷意,卻還是帶了長輩的關切。而這句問話比起驚奇,更像是聽見了什麼荒謬的胡言亂語,恐怕下一句便是要說不可能了。
“洛川是傳說中的彼世之河……隻有死者才能看見,在天地兩界未分離時便是如此。既然是分隔兩世的冥河,那即使到了上界,恐怕也尋不見。”
嚴雪涯眉頭緊糾,聲中不易察覺地含有一絲顫抖,似過往那日的冰寒還未散去。
“若此為死局,你們到時又該如何?哪怕尋到了你們所說的‘來曆’,無命消受真相亦得不償失,何不放棄?”
旁邊青衣女子聽她這般嚴肅,不禁開口打圓場道,“距離她們到煉虛境還遠,何苦如此較真。”
她知嚴雪涯是不願兩位徒生以命相換,可到底來也不該直接否定她們的目标才是。有資質得道升仙的人太少,千年來寥寥無幾,宗主算其一,卻還為執念所困。
不知何時戰火會再起,在這之前,她們必須盡可能地提高整個太徽的實力,免于人族落于戰争下風。因此,徒生既立道心,隻要非歪風邪氣,那便當鼎力支持。
何況傳說兩界分離時,許多生靈事物都因承不住割裂,直接消弭在縫隙中。或許找到最後,她們終将發現——洛川根本不存在,當真隻是傳說之河。
在沈離夏開口前,唐懷柔察覺她要反駁,先一步打斷對方前搖,急中生智道:“今天任務結束,師妹們都很辛苦,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吧?”
說罷,她又瞥一眼旁邊沉默不語的池月影,額上冷汗狂流。
天殺的,離夏師妹這雷劫渡得太誇張,比之前那場更恐怖,直接破了九枝真君的大陣,将這一處地方燒了個幹淨。
這也是為何池月影會注意到陣中異常,又将嚴雪涯叫來。
當然,陣碎前她對此毫無察覺,自然也不知其實際為那輕盈的一劍所劈開,更未見到“喬硯深”提劍時身上洶湧的銀藍色靈力化為萬般玄妙波濤的景象。
嚴雪涯微微眯眼,最終歎一聲,淡然道:“硯深已要突破築基中期,可以開始辟谷了。離夏也到了築基,不妨提前,與硯深一起。”
沈離夏聽得絕望嚎叫——人生在世,口腹之欲也要被斷絕,那她該怎麼獎勵自己?
兩人不再提洛川之事,氣氛終于有所緩和。阮落英放心下來,一轉方向,抱住池月影一側手臂搖晃。
“小池小池,别生氣。我和雪涯賠你。”
池月影整個人一僵,被她晃了好一會兒後才冷着臉将手抽出去,說了句“随你們”後往主殿走去。
阮落英跟着她一同離去,柔軟的銀發随她走動而輕輕飄起,猶如雪鹿細膩的絨毛。
“瑾瑜,你也來。”
聽懂她話中含義,唐懷柔又不放心地以靈力掃過互相攙扶着的兩人一道,确認她們無恙後才收回。
“師妹們明日也記得來谷雨峰訓練!”
說罷,她趕快跟上阮落英,一同往主殿去了。
燒空的廢墟中便隻剩三人,靜默地站在大片堆積的焦黑塵灰中。兩人視線落于面前白衣的女子身上,不知為何,竟覺她的神色中透出遲暮之人才有的氣息,仿佛這具軀殼隻是囚籠,鎖着不能言、想起便連呼吸也困難的秘密,又或忍受着日複一日的長久痛苦。
散落的銀發,在滿目的黑與灰中顯得極其醒目,是不化的雪織成,期間交織着點點冰冷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