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得你何時又消失不見，違背約定。”

沈離夏：......

她像先前看自己脖子上的裝飾一樣，怎麼看這緞帶怎麼像一條狗鍊。

喬硯深就是牽着這鍊子的人。

沒有給她反駁或者掙紮的餘地，喬硯深面色平淡地起身，帶着她一同去洗漱。

修士對睡眠需求小，可經過思慮後，喬硯深還是牽着沈離夏一同進了内室。潔白的光束落入室内，四下靜谧，萬物在幹燥而輕薄如紗的月色中斂了聲息，隻剩銀光閃耀。

沈離夏理會喬硯深的意思，自行先上了床，随後感到身邊的床單微微陷下，知道是喬硯深也躺下了。兩人起先隔了一小段距離，在彼此的呼吸聲中不知何時漸漸拉近，最後貼在一起。

這一次，少年沒有感到對方的動作有所僵硬，而是分外自然地同她背靠着背，身體的律動平靜而輕柔。

靜默了一會兒，沈離夏雖有些許困意，卻輾轉着難以入睡。而身旁的喬硯深似乎也沒有睡着——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并未變得更淺、更平穩。

于是，少年試探性地低聲道：“學姐？”

“嗯？”

果然還醒着。

“我想起來......你說到我們在這個世界相遇，那麼之前呢？在這之前......”

沈離夏忐忑的聲音傳入喬硯深耳中，叫她輕輕地笑了一聲。

“我記得你......你很受周圍人喜愛，常常與她們有說不完的話；喜歡坐在後排，但每次聽課卻是分外專注的，叫導師也總是記着你......”她慢慢地、輕柔地吐字，“我那時候想，你就像一個——小火爐吧？明亮又幹淨，看着暖烘烘的。啊，隻是我們确實沒什麼機會接觸，對麼？你每次下課走得快，上課又來得急。”

沈離夏的耳尖又悄悄地發起燙來，可她埋怨不了它不受控制，因為自己的心也開始猛烈地跳了。

“我也記得學姐。不過......”沈離夏頓了頓。

“嗯？”

“我那時候可不太喜歡學姐呢，總覺得你太不愛拒絕别人了。大家都說你很親和，可對所有人都親和，也是一種疏離......也許吧？有時看着學姐，會感到有些孤單，像是你常待在很冷清的地方，習慣獨來獨往。”

喬硯深沉默了一會。許是有些久，沈離夏幾乎以為她抵不住困意睡去了的時候，柔和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與空氣中顫抖的、隐形的條帶共振。

“嗯，确實有些冷清。很少會有人……這麼聽我說話。”

不帶任何目的的，甚至不是想要了解，僅僅如此純粹地閑聊着。

原本封着許多許多話語的那道閘，不知為何就這樣緩緩地開了縫隙。

沈離夏輕快地笑了笑：“可現在學姐會告訴我——不要這麼做，諸如此類的話了。會不那麼孤單了麼？說來，學姐會想家嗎？”

一道月光透過窗落到喬硯深的手心，好似一片細細的刀鋒，沿着她的掌紋割出銀色的痕迹。

她心裡把話斟酌幾趟，最後回答道：“說不清楚。也許是想的，不知母親現在是何心情，那邊又到了什麼季節呢。”

沈離夏聽出她話音中的惆怅，正想着換一個話題，卻聽喬硯深繼續道：“我同她關系淺……彼此總是太忙，隔得便遠了。但我很挂念她，也曉得她很愛、很愛我……她這樣片刻不停的人，對我很是嚴厲。”

兩人貼得更緊一些，彼此的溫度染開在脊背上。

聽着喬硯深的低語，沈離夏閉起眼，心中像有股酸澀的滋味流過。

是啊，學姐有重要的家人。

而她是不知從何處來、睡在一片大火留下的廢墟裡的孩子。

“我似乎說得……”

有些多了。

“學姐，我們一定會一起回去的。說好了。”

哪怕之後會再無交集。

少年的嗓音低柔，一換平日的明麗，在此刻顯得悅耳，在耳中停留後化作羽毛，輕輕掃過喬硯深的心尖。

輕盈卻又堅固，承住她下沉的心情，将其穩穩地托起。

“嗯。”

“學姐明明不是那麼生人勿近的性格，卻總是做着整個隊伍裡最嚴肅的角色。”

說到這裡，喬硯深難得窘迫起來，她小聲道：“我不像離夏你，總能和人打成一片……我不擅長。”

“講些笑話就好啦？比如我現在就來說一個。說什麼好呢，像是……”沈離夏思索片刻，“一年前，我在課上發言，因為太緊張了……把學号報錯一位，之後朋友便老拿我開玩笑，叫我那位同學的名字。”

說完，沈離夏就有些後悔。

這不是笑話，而是她犯傻的實錄吧。

聽着實在是太無聊了。

可身旁的人反應了一會兒，竟是真的笑了起來——比任何一個聽過這件事，甚至是在當場的人還要開心地笑着，雙肩不住顫抖。

沈離夏被她感染，也莫名地輕笑着，從心底感到一陣惬意。

“好可愛……”喬硯深止住笑聲片刻，深吸了口氣，“那你真的等了這次機會很久，才會這麼激動呀……離夏。”

沈離夏抿了抿唇：“是吧，結果答題的分數險些記給别人了，很笨。”

對方含着笑意回應：“這一點也不笨。在這太久了……聽你說起學号、分數這類詞，總覺得恍若隔世。”

這是她們獨特的鄉音，如今還能抓住，不知今後是否會淡忘，成為那連最後一絲故土記憶都攥不住的爛柯人。

“謝謝你，離夏。”

至少此刻，她很開心。

喬硯深忽然感到難以言說的平和，仿佛躁動着的思緒平複，對渺茫而未知的往後的憂慮也短暫停歇，身體不自覺便開始放松，直至困意沉沉壓下。

“我也要道謝呢。和學姐一起度過的時間很愉快，這裡好像也不是那麼糟了。”

沈離夏說着說着，感到喬硯深漸漸放松下來，于是輕輕拉了拉手上的緞帶。

回應她的隻有淺淺的呼吸聲。

睡着了啊。

少年微笑着，也閉起眼，溫柔地低聲呢喃道：

“晚安，學姐。”

不知何時，她們才能回家。

不知何時，她又會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