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來真定的事情本算不上麻煩,但初七那夜,戚聞淵的某一位同僚出去潇灑時醉酒誤事,将應爛在肚子裡的話傳了出去,事情陡然間變得麻煩起來。
回京的日子便被推到了既望。
得知消息後,戚聞淵當即命蒼筤研了墨,歸期有變,這便是不得不往侯府去信了。
他在案幾邊上站了許久,直到停駐在枝頭的雀鳥撲棱着翅膀飛出驿站之時,方才拿起了筆。
第一封信是寫給安和堂的。
左右不過是說今上最厭賣官鬻爵之事,也最見不得世家侯門嘩啦啦往外撒錢,讓侯夫人往後莫要再提給弟弟捐官之事了。
其實侯夫人哪裡不知曉這些,隻是每次一碰上戚聞泓的事情,她便昏了頭。
至于第二封信,自是送去熏風院的。
想起珈甯那日說過不願看密密麻麻的字,他便隻寫了一句:
“既望即歸,伏惟珍重。”
複又将案上那摞幹花幹草都一并夾在信箋之中。
過了兩日,京城那邊來了回信。
珈甯沒再送花,也沒再絮絮叨叨寫上好幾張信紙。
隻說京中一切都好,讓戚聞淵也多多保重。
筆畫比上次要更飛揚了些。
想來是因為這次送信的驿吏催得急,她趕着回信。
戚聞淵将那封短信壓在了鎮紙下。
卻也并未拿出來翻看。
蒼筤見了,不明白戚聞淵究竟是什麼心思,隻覺世子爺成婚之後越發古怪了起來。
至于來商議公事的同僚見了鎮紙之下露出一角的信紙,還以為是什麼機要,全然不敢多看一眼。
戚聞淵自是不知曉這些人心中所想。
他整日裡忙着給那位醉酒誤事的同僚善後,偶爾聽着旁人講起家中嬌妻美妾幼子稚女時,會想起一雙清淩淩的眼。
他瞧見天邊漸漸盈滿的月,想着既望就快到了。
驿站總歸還是有諸多不便,且此來真定他還查出了不少旁的事情,就待回京之後上奏天聽。
然而十四那日晚上,真定縣忽地落起了雨。
起初不過是星星點點的雨滴,落在初夏翠綠的枝葉上,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墜在地上時,滴答滴答的響聲也頗有意趣。
驿站中一位風流公子詩興大發,連作了三首絕句。
衆人圍在屋中,先是賞玩一番,後來又不知是誰提議,因着突如其來的雨而無所事事的衆人竟是玩起了飛花令。
戚聞淵默不作聲,并不參與,獨坐在邊上翻着那冊人物志。
卻是不再看文臣了,就單翻着武将的傳記。
有人力大無窮,有人運籌帷幄,有人善刀,有人善弓。
他又将書頁翻回先前那位弱冠後方投身軍營的纨绔。
這人原是善槍的。
戚聞淵用手憑空比劃了幾下,隻覺自己真是失心瘋了,所幸衆人玩得歡喜,并無一人看向他這邊。
書未讀完,夜色漸深,雨勢漸大。
屋中衆人也漸漸歇了玩鬧的心思。
“這樣大的雨,明日咱們可還能回京城嗎?”
“夏日裡的雨,可不好說要下到什麼時候了……”
衆人望向窗外,潮濕的漆黑之中,不遠處綿延的矮山似是要将這座縣城整個吞沒。
屋中無人開口,隻餘下連綿不絕的雨聲,無休止地砸向真定縣與縣外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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