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思緒翻湧,手中卻是不停。
筆下的字迹有些潦草,若是被夫子見了,定是要責罰他去靜思堂中抄一日的書。
顯然,此時的他,因為心中不靜,持筆的手并不穩。
忽聽得同僚道:“懷瑾,聖上那邊說,真定之事須得提前些。”
戚聞淵回過神來,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何時?”
同僚道:“廿二便出發,提早三日。”
又道:“懷瑾這邊定是沒有别的安排的,我就慘了。”
也不等戚聞淵回答,便拉着臉,自顧自地訴起苦來:“廿三是我家夫人的生辰,本是說好了要給她大辦一場的,哪知道遇上這樣的事情。”
戚聞淵冷聲道:“為聖上做事,為何言慘。陳兄慎言。”
心中卻是想着,也不知珈甯的生辰是在何時?
當初與珈甯訂下婚約的是戚聞泓,拿去合的八字自然也是他們二人的。
彼時戚聞淵正忙着都察院中的公事,并未留心幼弟與弟媳的婚事,全然未曾在意過珈甯的生辰八字。
同僚讪讪一笑:“懷瑾說得是。”
戚聞淵道:“聖上那邊可有提過歸期的變動?”
同僚道:“并未,想來也得要四月初十了。”
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那他便是将近二十日不得歸家了。
複又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戚聞淵,也就他從不在乎這些了。
戚聞淵颔首:“多謝陳兄,我知曉了。”
卻見他放下紫毫筆,站起身來,又将案上的卷軸書冊俱都收拾一番,道:“天色已暗,今日事已畢,我先回府了。”
同僚一驚。
如今确實是到了下值的時間,但戚聞淵……
聽聞他已經連續好幾日留到将近亥時了。
在這之前,他也鮮少有迎着夕照離開都察院的時候。
戚聞淵見同僚頓了頓腳步,便道:“陳兄可是還有什麼要說的?”
同僚趕忙擺了擺手,好似白日撞鬼般匆匆往衙外走去:“無事,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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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聞淵回到熏風院的時候,珈甯正坐在一方繡墩上與織雨和搖風一道玩葉子牌。
珈甯今日運氣極好,竟是連着赢了好幾把。
眼見着這一把的牌也不錯,她歡歡喜喜地擡起頭來,卻見廊下有個熟悉的身影。
可不正是好幾日沒回過熏風院的戚聞淵?
他未命人通傳,也未邁步入屋,珈甯如今玩得正歡喜,自是也懶得理他。
一局終了,珈甯擡起頭來,戚聞淵竟是還站在廊下,一動不動的,像是佛窟中的石雕。
尤其是清淩淩的月光往他身上一灑,更是顯出幾分玉雕之感。
珈甯撅了撅嘴,仍是裝作未見着他,對着織雨與搖風道:“再來再來。”
聲音頗大,廊下的戚聞淵聽得清清楚楚。
她的病應是徹底好了。
聽着少女清脆的聲音,戚聞淵心中隻有這一個念頭。
“許是前些日子運道太差,今日都要找回來。”
珈甯笑起來的時候,聲音比院中的占風铎更要清越。
“搖風可不能耍賴,是這張就是這張。”
“我又赢了!”
“今日是我謝三大獲全勝!”
戚聞淵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大步往屋内走去:“夫人。”
屋中倏地一靜。
侍女俱都望向戚聞淵。
珈甯将手中的葉子牌往矮幾上一扔,卻不看他,隻道:“還知道回來呢。”
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這句話帶了些莫名其妙的酸味。
實在是奇怪得很。
便改口道:“世子今夜可還要回水華居?”
戚聞淵正色道:“我方才在廊下聽着夫人聲音中已無啞意,應是身子已好全了。”
“所以?”
戚聞淵道:“夫人身子既是好了,我自是宿在熏風院。”
方才在廊下吹了好一陣風,他那日沖動後的不自在,應是已經散了。
珈甯總算是回過頭來,與戚聞淵四目相對。
卻見她眼珠一轉,從案幾上的瓷罐中取出一塊梨脯,一把塞入戚聞淵嘴中:
“不許嫌我手不幹淨。”
如今已是将近四月,這兩日又都是晴天,燕京城中已經暖和了起來。
珈甯的指尖溫溫熱熱的,掠過戚聞淵上唇的時候,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蝶。
珈甯見着戚聞淵的呆愣樣,心中一喜。
他讓她想不明白,那她便也以牙還牙!
隻可惜她沒那麼豁得出去,不過是塞了一塊梨脯,便覺得自己有些手腳僵硬。
壞了,怎麼又是自己難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