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在戚聞淵口中化開。
梨的清甜、蜜的香甜、糖的甘甜。
以及珈甯指間,溫熱的、好似醪醴的甜。
并不膩人,反而惹得戚聞淵飄飄然好似踏足雲端。
方才被廊下的風吹散的那些不自在,又重新彙聚起來,像一串沉甸甸的鎖鍊,将戚聞淵的四肢牢牢捆住。
他想要掙脫,卻已然失了力氣。
終是呆愣在原地,左手懸在珈甯盈盈一握的腰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且又不敢直視珈甯春桃似的臉頰,隻得将目光落向了那方她坐過的繡墩。
繡墩上有一簇并蒂荷花。
隻是花梗的地方不知是被什麼東西勾過,竟是冒了一截短短的線頭出來。
絨絨的線,在他心口輕悠悠地撓了一下。
一室寂靜。
侍女們俱都低着頭,不敢多看、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珈甯則是側過身去,以指為梳,輕輕捋着自己的鬓發,發間的花露香順着手指流到她的鼻尖。
過了許久,戚聞淵終于開口:“很甜。”
也不知是在說梨脯還是什麼旁的東西。
“比你那日買來的甜。”珈甯低頭摩挲着自己發燙的指尖,甕聲甕氣道。
指腹的嫣紅與指甲上蔻丹染就的水紅一并映着屋内暖黃的燈光,像是夕照之下粼粼的湖面。
戚聞淵伸手想要去夠矮幾上的茶杯,卻又想起那應是珈甯喝過的,隻得忍着口中的粘膩勁答道:“是我之過。”
屋中又靜了下來。
戚聞淵總算是想起自己今日匆匆回府,乃是有事要交代。
隻見他手掌握拳又慢慢松開,如此反複了幾次,直到心中稍稍平複了些,方道:“去真定的日子提前了三日。”
“啊?”珈甯還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之中,驟然聽到戚聞淵說起真定,一時間尚未反應過來,“真定?”
戚聞淵道:“聖上今日派人傳話,讓我與同僚廿二那日便出京。”
珈甯這才反應過來戚聞淵是在說什麼:
“那豈不是,三日後世子便要離府了。”
戚聞淵颔首:“是。”
珈甯擡起頭來,輕聲道:“這樣早啊。”
餘光卻是落在了戚聞淵腰間,腰扇下墜着一枚明淨的蓮花扇墜。
戚聞淵似是察覺到了珈甯的視線:“多謝夫人贈我的扇墜。”
珈甯笑道:“都是你自己的銀子,不如多謝為你發俸祿的聖上。”
“是夫人親手挑的。”
珈甯不欲與他繼續糾結這個話題:“所以世子今日大駕光臨,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戚聞淵道:“我有一冊書落在了熏風院。”
珈甯輕笑一聲:“是那冊前朝人物志?我還以為是世子看厭了,便撿來翻了幾頁,書中人物很是有趣,比話本編的更有意思。”
“有趣便好。”
珈甯搖了搖頭,喚來織雨去将那冊人物志取來:“事情交代了,書也拿了。”
她歪着頭望着戚聞淵,似是在說,你怎麼還在這裡站着。
開口之時,還帶了幾分賭氣的意味:“既是事情都已經了了,世子還要留在熏風院?”
她不喜歡這幾日戚聞淵的若即若離。
複又想起他們二人之間的約定,咬着下唇,微微昂起下巴:“你那日吻了我,卻又兩日不見我,我很不開心。”
戚聞淵對上珈甯那雙吞煙含霧的杏眸,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抱歉。”
她果然是年紀尚小。
果然是,雖看了不少情情愛愛的話本,卻仍遲鈍得很。
他該如何給她解釋?
那日他因為沖動落下了那個吻,後果便是一整夜都困在一隻甜膩濃稠的糖罐子裡,蜜從她的額間流入他的喉嚨,讓他接連幾日都尋不回開口的勇氣。
又如何向她解釋,他似乎已不再滿足于每隔五日或是十日例行公事地親近她了。
十七那日,其實他是回了熏風院的。
彼時她已經睡下,他站在床頭望着她恬靜的睡顔,腦中卻有一陣刺耳的聲音在叫嚣。
——吻她。
從額間,到肩解,再滑向柱骨以至溫熱的腰腹。
吻她白淨的手臂,吻她身前的豐盈,吻她含波的杏眸。
吻她。
偷偷吻她。
他聽着她睡着後平穩的呼吸,知曉趁人之危并非君子所為。
在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清靜經》後,戚聞淵終是轉身逃去了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水華居,屋中的安靜愈發顯出他腦中那陣聲音的吵嚷。
所以十八那日,他也沒敢回熏風院。
生怕她已經睡下,他卻抑制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沖動。
他今日也該派蒼筤來傳話,而非自己行至熏風院中。
廊下的風并不能吹散他心中如雜草瘋長的欲念,反而會讓那火愈燒愈烈。
珈甯自是不知曉戚聞淵心中所想,她抿了一口茶水,道:“我還以為你是嫌棄我那日行事過于……荒唐?”
她斟酌着選了一個詞。
想來,在戚聞淵這種勸她保重身體都要引經據典的人看來,她那日的撒嬌定是一種離經叛道的荒唐。
“并未。”戚聞淵沉聲道。
荒唐的分明是未能抑制住瘋狂生長的欲念的他。
戚聞淵又重複了一遍:“是我之過。”
怕珈甯多想,他又解釋了兩句:“這幾日都察院中的事情有些多。”
“夫人想要什麼補償……”
“算了,”珈甯癟了癟嘴,“我謝三今日開心,念在世子确實公務繁忙,也懶得與世子計較。”
複又狡黠一笑:“至于補償,先欠着吧。”
見着她眉眼彎彎的模樣,戚聞淵微微将頭低了低:“夫人大人有大量,某在此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