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計劃下了班,推着舊自行車,出了一礦大門。
他走得慢,帶着點不情願的憊懶勁兒,提提踏踏走在路上,沒騎車,一雙眼左看看右看看。
“計劃,怎麼還不騎?你磨蹭什麼呢!”
趙計劃的發小兼同事,劉愛民,騎着二八大杠,一條腿支着車,回頭喊了他一嗓子。
“着急什麼?回去那麼早幹什麼,在外邊多待會兒不好嘛?”
趙計劃依舊沒上車,慢吞吞地走過去。
“你媽擱家裡給你炖肉了,你怎麼着急啊?”
撐着車的姿勢怪累的,劉愛民索性也下了車,推車走在趙計劃旁邊。
“做夢呢,還炖肉,我媽就顧着伺候我嫂子月子,天天拿稀飯鹹菜糊弄人,吃得我臉都綠了。”
趙計劃有氣無力地說:“你媽對你夠不錯了,還給你做飯,我媽就知道跟我要錢,不是她沒錢買菜,就是我爹沒錢買藥,從我身上榨出的錢全拿去補貼她大兒子一家了。”
劉愛民拍拍他肩膀,兄弟家務事,也不好說什麼。
趙計劃和劉愛民兩家當年積極響應國家鼓勵生育的号召,賣力造人,兩家的英雄母親經常是年初剛出月子,年尾又開始坐月子,三年抱倆都嫌少,一年抱倆剛剛好。
不算夭折的,趙家生了九個,劉家生了七個。
趙計劃和劉愛民都生在中間,說起來已經不是爹不親娘不愛的問題了。
趙計劃小時候經常餓得嗷嗷哭,因為他媽忘了喂他,反而給他弟弟喂了兩遍。
劉愛民有次在街上看見他爹,他主動上前打招呼,他爹挺客氣地說:
“你是誰家孩子啊,還挺有禮貌的,不過你得叫我叔,爸爸可不能亂叫啊。”
精神上的忽視還能忍忍就過去,物質上的匮乏才是實實在在折磨人。
賀家一家六口住兩間屋已經夠擠了,趙劉兩家要在兩間屋裡擠進去十幾号人口,那已經不是簡簡單單一個擠字能形容的,春運火車站也不過如此。
因為地方不夠,趙計劃下夜班回家時,看到炕上人已經睡得滿滿當當,連張紙也塞不下,他就搬張椅子靠着牆睡。
劉愛民也差不多,睡覺的位置全靠搶。
偏偏這倆都是本地人,想向單位申請單身公寓也不符合條件,隻能忍着,寄希望于哪天單位分房時能有屬于自己的房間。
随着趙劉兩家成年兄姐們陸陸續續結婚生子,家裡年紀小的孩子還在念小學,孫輩已經開始出生。
趙計劃和劉愛民兩個不上不下的,更成地裡黃的小白菜了。
幸好倆人運氣不錯,趕上一礦擴大生産、大規模招工,這才找到了工作。
但有工作的開心是短暫的,爹媽的偏心是永久的,家裡已經變成存量資源的争奪戰場。
“我不回,你要回就先回,我等睡覺再回去。”
趙計劃不肯下班就回家,回去了也沒他的地方,不如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聽到趙計劃的話,劉愛民想了想,說:“算了,你不回我也不回,回去我媽還讓我洗尿布,侄子爹媽都不洗,讓我這個當叔叔的洗,我也不管。”
兩人一拍即合,但現在天氣不對,要是春夏秋三季,他們倆随便去哪溜達都舒坦,冬天太冷,隻這幾步路就感到渾身上下被寒風浸透,骨頭縫都在冒寒氣。
趙計劃眼睛尖,一眼瞅見不遠處的三産飯店玻璃後人影攢動。
“走,去三産飯店暖和會兒。”
劉愛民懷疑:“三産飯店開門了?誰想不開去那耗子店吃飯啊?”
趙計劃無所謂道:“管他呢,反正咱倆又不去吃飯,看看熱鬧呗。”
劉愛民一聽說的也對,反正去飯店參觀又不收錢,那就去看看呗。
兩人推車過去,走近了發現看熱鬧的人還挺多的,堵在三産飯店的門口,都不進去,誰也不肯先邁出第一步,萬一又吃出隻鹵耗子呢?
趙計劃每天下班從三産飯店門口經過,感覺這飯店和他印象裡的不大一樣,有點太明亮了。
擡頭一看,大門正中央擺了塊木頭牌匾,上面寫着四個大字“煤礦人家”。
趙計劃沒學過書法,隻是覺得牌匾上的字看起來真順眼,一筆一劃清楚流暢,比什麼行楷草書看着好認多了。
再加上煤礦人家的店名,他作為土生土長的煤礦子弟,這名字聽着就親切!
因為一塊招牌,趙計劃心裡對飯店的好感度不斷地+1+1+1;劉愛民和他的關注點不一樣,他注意到,三産飯店好像變幹淨了。
真稀奇,礦上出了名的耗子窩也能打掃幹淨?
他低頭看看腳下,沒有四處亂竄的耗子,也沒有一踩一腳的老鼠屎,難道耗子搬家了?
兩人都是滿心的好奇,不約而同向前一步,又互相對視一眼。
“就進去看看,不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