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就好說話。
趁賀大哥這會兒腦子裡的血液都去支援腸胃了,賀明珠問他:“哥,你說這一碗炖棒骨,擺攤賣的出去嗎?”
賀大哥沒說話。
賀明珠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她已經從大哥的沉默中知道他的想法了。
她說:“現在和前幾年不一樣了,國家鼓勵發展個體戶,街上擺攤的人也越來越多。再說了,我不覺得擺攤丢人,勞動光榮職業平等,擺攤也沒什麼不好。說不定再過幾年,鐵飯碗生鏽了,大家都想跳出單位下海做生意,到時候,我還是搶占先機的領頭羊呢。”
賀大哥終于開口:“瞎說什麼,鐵飯碗怎麼會生鏽。”
賀明珠知道這會兒的人不會想到,再過幾年後國企會出現大規模的下崗潮和破産潮,曾經光榮的工人身份,最終變成一句從頭再來。
她說:“哥,我知道你想讓我讀高中考大學,将來畢業分配到機關;要是考不上的話就接媽的班,去學校當老師——這條路是穩妥,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啊,咱們家現在太困難了,偶爾開次葷還要被債主質疑憑什麼吃肉,而這樣的日子還要過五年。”
賀大哥眉頭皺得死緊,艱難地說:“是我沒本事……”
賀明珠坐到他身邊,止住他未說完的話。
“哥,債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是我們一起欠的,也要我們一起還。”
賀大哥心情複雜地看着賀明珠。
“你長大了。”
賀明珠大驚失色:“哥,我就是出去擺個攤,你不要搞得好像怎麼着了似的,很尴尬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難得抒情一把,賀大哥惱羞成怒:“就多餘和你說!”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一把抄起搪瓷缸,扭頭就走。
賀明珠在後面喊他:“幹嘛去?”
賀大哥頭也不回,義正辭嚴扔下一句:“洗碗!”
下午的時候,賀明珠先跑了一趟工人托兒所,辦理賀小弟的轉所手續。
負責辦手續的老師問:“你們家怎麼把孩子從機關托兒所轉回來了?機關那邊的條件可比我們這兒好多了啊。”
賀明珠說:“我想着,咱們工人的孩子還是應該在工人托兒所上學,根正苗紅嘛。而且那邊都是領導的孩子,小孩子之間又愛打鬧,萬一有什麼磕磕碰碰的,也不好處理。”
辦手續的老師就了然地“啊”了一聲。
“就是,人家孩子可嬌貴呢,我們小老百姓哪惹得起。”
她和賀明珠對了一個同仇敵忾的眼神。
“放心,你弟在我們托兒所,肯定給你照顧的周周全全的,畢竟是我們工人自己的孩子,絕對不會比他們機關托兒所的差!”
解決完轉所的事,賀明珠又去了趙大哥家。
她敲門進去,趙大哥剛下班,正在家“铛铛铛”打爐筒子清灰呢。
見到賀明珠,他站起身,爐筒子放一邊,滿是炭灰的手在身前大圍裙上蹭了蹭,把她讓進屋子。
屋裡燒着炕,趙大哥的媽盤腿坐在炕上打瞌睡,他媳婦用縫紉機補衣服。
賀明珠挨個打招呼:“趙嬸,嫂子。”
趙大嫂放下衣服,起身把賀明珠讓到炕上,又給她端了杯熱水。
賀明珠笑着說:“嫂子,别忙了,我送完東西就回去。”
她先是從挎包裡取出洗幹淨的白毛巾,然後從兜裡掏出錢,把錢遞給趙大哥,說:“我也不知道棒骨要多少錢,你看這些錢夠嗎?”
趙大哥一邊說“你這也太客氣了”,一邊接過來數錢,數完了說“夠了,足夠了。”
趙大嫂看明白了,拍了他一下,說:“明珠難得找你買一次棒骨,你還收她的錢啊?”
說着,她從趙大哥的手裡抽出幾張鈔票,遞回給賀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