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來了,她是陸靈蘊,他剛才找的不就是她嗎?
他抛開手裡的碗朝她跑過去,一把将人抱進了懷裡。懷中的人柔聲喊“老公”,他先是喜了一下,繼而又覺得這聲音有些不對,再細看,竟是一張陌生的臉,雖然她也很漂亮,但并不是他想要的人。
他有點慌,後退兩步急急喊了起來:“陸靈蘊!你在哪呢?跟我回家!”
紅衣少女似乎是笑了一聲,說道:“你該上路了。”
他有些不甘心,問她:“這就是你給我看的兩世?沒有一世善終?那來世呢?”
少女笑得更為不屑,似是看着一個癡愚颟顸:“你都到了這裡,哪兒還有什麼來世?”
她又一次催促:“走吧,河邊的船在等你了。”
他朝對面看去,那塊刻着“早登彼岸”的大石旁邊,果然泊着一艘小船,有個白衣人掌着一隻白燈籠,在靜靜等候。
他以為接引他的會是什麼陰司冥差,卻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間,驚訝道:“是你?”
赫然是前世那個白衣姑娘。她隻看了他一眼,便側身等他登船,那神色恍若對着陌生人。
他心裡又開始悶痛,張了張嘴說:“你……”
喉嚨堵得厲害。
良久才問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你怎麼在這裡?”
白衣少女的聲音不見喜怒,一貫的空靈淡然:“引渡被你困鎖的千年亡魂。”
他沉默了。
那之後,她竟一直在忘川,橫舟千年,為他的罪孽買單。
“上來吧。”她輕聲喚他。
但他還記得陸靈蘊,遲疑着不肯登船。
見他不動,白衣少女輕歎:“一夢千年,你仍舊一身癡念。”
那盞白燈籠更亮了些,照着她如玉般的面龐。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可周中陽就是認得,他想要的,從來都是陸靈蘊,那個聰慧單純又果敢堅韌的丫頭,而不是眼前人,即使眼前的白衣少女看起來更強大,靈慧若聖、離塵若仙。
他想起上一世她的訓誡:這世間萬物,可為你所用,卻不為你所有,莫強求。
他像是帶着上一世的怨忿說:“就要強求,這一次,是要形神俱滅嗎?”
她沒有做聲,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壓住心底那絲苦楚,用略帶嘲諷的笑對她:“上一次,你就不該手下留情,你的無情道,也還不到家啊!”
她依舊沒有做聲。
但是河水起了變化。
水流忽然變得湍急,河水猩紅如血,河底隐隐有鬼哭狼嚎之聲傳來,血河中開始翻騰出白骨,時隐時現,無數雙鬼手從水中伸出來,似乎要将岸上的人也拉入深淵血湖中去。
傳聞在沒有奈何橋之前,忘川河又叫“三途河”。來到這裡的亡魂要想求個轉世投胎,必須要渡過三途河,而這裡的河水沒有浮力,且能夠銷魂蝕魄,魂魄一旦下水,就會遭受蝕骨穿心之痛,在這痛苦中淪為三途河中的怨魂,幾無上岸的可能。要想順利渡河,就隻能依靠河上的渡船。人死後親人會在棺木前燒一盆紙錢,用作船費。擺渡人收了船錢,會将喝下孟婆湯的亡魂送入往生之地,否則就隻能跳入忘川,淪為三途河裡悲慘的水鬼。
周中陽望着翻騰的血河,對着伫立船頭的素白身影悲戚地開口:“既然不受渡化,這裡就是歸宿對嗎?”
他回望身後,霧障茫茫,不見來路也不見任何身影,前方血煞昭昭,也不見什麼希望,船頭那道纖細的身影,雖然想來會痛,卻并非心上人。
傳說不喝孟婆湯投入三途河中的亡魂,此生執念不消,會記得心頭所愛,會看到她從奈何橋上走過,一次又一次,盼她不喝孟婆湯,又怕她受不住三途河銷魂蝕魄之苦。即使她看不見河中的苦魂,沒法說上一句話,那又如何,本就是強求的,是傷還是殇都得受着。
他最後又看了一眼船頭的素影,她眼中似乎有悲憫。
他毫不猶豫地跳入了血河中。
船動了,無風無槳的小船開始後退。
河面霧障重重,一盞白燈在迷霧中緩緩穿行。那道素衣執燈立于船頭,如夢似幻。
那隻小船,翩然遠去。
蝕骨的劇痛襲來,河水中的周中陽眼看着自己血肉被腐蝕,露出森森白骨,驚痛之時,忽覺被一股極大的力道猛的一拽,身體從血河中被拖了出來!
睡袋裡的周中陽猛地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心髒砰砰直跳,身上那種劇痛好像還沒有完全消散,他把手從睡袋裡抽出來抹了把臉,發現臉是濕的。
剛才是夢見了什麼?
努力回想卻幾乎都忘了,就隻有那種壓抑又絕望的心痛還在,好痛啊!
他慢慢坐起來,看到一隻手端着一小碗湯伸到了眼前。
順着那隻手擡頭,是童離。
她淡淡說道:“喝吧。”
他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
見他不接,她又說:“不是孟婆湯,安神的。”
周中陽機械地接過來,這似乎勾起他一些夢境的回憶,卻又抓不住什麼。
他突然想起陸靈蘊,他記得她就睡在他旁邊,扭頭卻隻見一個空空的睡袋。
“她人呢?”
童離用下巴指了下河邊,又說:“先喝完。”
他三兩口灌下去,一股符灰味兒。
放下碗,拿着手電就朝河邊走去,果見陸靈蘊背靠三生石坐着,電光照過去,他心裡猛地揪了一下。隻見她雙目緊閉,眼角似乎有淚,隻是顔色鮮紅,是血淚!
他剛要沖過去卻被童離一把拽住!
“别打擾她!你撿回來一條命,現在看他們幾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