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項的檢查半小時就出了結果,醫生很快就給林承喆安排了床位,一直到一根針紮進了林承喆的胳膊裡,我的意識都是渙散淩亂的。
就這樣,我和林承喆從進院檢查到最後直接被醫生扣留住院,林承喆換上病服露出半截腿的時候,我才看到他腿上一片片深色的青傷,那是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的,新的紅腫擦傷是從山上滾落下來的時候添上去的,那些舊的又是什麼時候有的?
林承喆整個人像隻待宰的無辜小羊,被我和醫生一步步的催促脅迫上了病床,他怎麼能夠想到一次小小的受傷竟然能夠嚴重到需要這般治療的程度。
林承喆的父母沒一會也來了,兩個人怎麼也想不到林承喆怎麼會突然得了這樣的病,醫生辦公室裡,林媽媽已經抖成了篩糠,隻有林爸爸強裝鎮定的和醫生交談,我躲在門外聽着醫生說的每一句話。
每聽到一句,心就往下沉一丈,醫生說這是非常早期的症狀,發現的很及時,治愈概率很高,這是白血病中最幸運的一種,隻要配合治愈,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可以完全康複。
末了,醫生和林承喆父母說起了幸虧是我發現了這些問題之類的話,可我到後面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了,愧疚,錐心的痛像洪水猛獸般澆灌我的全身,順着脊梁攀至大腦,頓時讓我有些眼花缭亂,頭昏腦暈。
席卷全身的恐懼比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更可怕,我隐約中明白,前世的我做了一件多麼荒唐的事,不,完全不能用荒唐來形容,十九層地獄也不能夠作為我魂魄的歸宿地。
前世的林承喆在離開我的前一年裡,身體所有的症狀比現在的嚴重十倍不止,醫生說最早期發現的話,有很大治愈的概率,可晚期的話是幾乎沒有生存希望的,生命期限也不過是個把月份。那麼,如果前世的林承喆是晚期,在他離開我之後,他去了哪裡,他還存在于那個世界嗎?他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和我說,他知道自己已經生病了嗎?
在林承喆父母出了病房四處找我的時候我已經躲進了衛生間,我急需要理清所有的事件與線索,在衛生間躲了半個小時之後我再次找到醫生了解這位被死神眷顧的病魔。
我了解到病人痊愈後五年内不會複發就代表着未來的十年都不會有事,我不知道前世的林承喆在高考後的暑期有沒有診斷出來白血病,如果他後來遇見我不是複發的話,那麼,他第一次得病是在二十多歲,但現在的他,卻不足二十。
是這一世裡疾病提前了還是前一世裡複發了,如果是複發,治愈率更是低的可憐,所以,那一世的林承喆是否還活着,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是在我之前離去的還是在我之後。
我越想越覺得呼吸困難,眼前一片昏花,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接跌坐到地上,虎口處感受到一片片溫熱的液體,接連不斷的掉在同一片位置。
什麼時候眼淚失控決堤的,我已經心痛到無法感知了,後背抵在悲涼的醫院白瓷牆上,我閉上眼睛,浮現出林承喆蒼白無力執拗的笑容,他說,樊邺,我恨你,他說,樊邺,放過我吧,他說,樊邺,我真的好累,讓我走吧。
林承喆笑了,他又哭了,他笑我就跟着笑,他哭我就急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林承喆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驕傲的人,驕傲到服軟都讓他以為是投降。
他不甘對我服軟,所以在生了那麼嚴重的病時都瞞着我,我現在不禁開始懷疑他當初說的加班,是真的加班還是去醫院看病,我曾因為他加班而囚禁他,把他關進卧室,弄壞門鎖,自作主張的給他請假,任由他在房間裡摔砸,撕碎,呐喊,唯獨沒有溫軟的懇求。
他哪怕說一句,“樊邺,我以後聽話早點回家,”我都不會喪心病狂的剝奪他的自由,我越是對他施加态度,他則越是高傲的仰起頭顱與我作對。
我換種方式攻破他的防線,我開始為了接項目而混圈子,酒局,歌局,隻要能來錢,我樣樣都接,我甚至可以忍受和我同樣取向的老闆把手伸進我的襯衫中,林承喆加班不就是愛錢麼,我掙,我隻要足夠拼命,他就會聽我的話,乖乖回家,我在醉的被人托回家的時候還不忘把掙來的錢扔到林承喆臉上。
我當時笑得一定極度猙獰難看,酒精,傻了眼的林承喆,站在金錢中央手足無措的林承喆,都讓我發狂的興奮,在制服林承喆上,總能讓我激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們在撒滿金錢的地闆上夜夜笙歌,對林承喆來說,不是“我們”,是“我”,笙歌的隻有我罷了。
他的眼淚打濕了滿地的粉紅,好看又傲嬌的嘴唇罵我厚顔無恥,罵我不可理喻,我的嘴唇和舌頭都被他咬破,酒精麻痹的神經沒了痛覺,隻有狂喜,以及肆無忌憚擁抱着林承喆時無邊無際的快感。
隻有在我和他負距離親密相連時,我才能深切的感受到林承喆是完完全全屬于我的。
如果那個精彩的世界裡已不存在樊邺和林承喆兩個孤獨的靈魂,我想,殺死林承喆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我。
他對我真是殘忍,甚至連最後一面都不願讓我看見,比起我對林承喆做過的那些無病呻吟式折磨,林承喆真是舉起手槍一發擊穿我的心髒。
我蹲在樓道内泣不成聲,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什麼東西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現在太狼狽,我不想見任何人,我低着頭堅持了一會沒擡頭,可是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也一直沒有離開。
“樊邺,你在哭嗎?”我聽見林承喆小心翼翼的聲音。
心髒疼的被戳成窟窿,“林承喆?”
“嗯?你不用擔心,今天的事都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可能……”
我打斷他,“林承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林承喆手背上針管戳過的血迹藏在消毒紗布下,他手心撫上我的臉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去野營是我的主意,也是我不小心讓你摔下山,如果不是這次事故,我也不會這麼早的查出病,拖到以後,肯定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我把林承喆搭在肩上的手捧住珍寶般放在手心裡,“林承喆,我好像做了一件很錯的錯事,怎麼辦,甚至沒有機會挽回了。”
“怎麼了?”
“都是我的錯,林承喆,全部都是我的錯,我做了什麼,我對你都做了什麼,我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樊邺,”林承喆單薄正在發育的少年身體環抱住我,哄小孩的說,“沒事了,沒事了,我真的挺好的,什麼事都沒有。”
我顫抖着從衣服内兜裡取出林承喆送給我的小金鎖,能鎖住病魔的金鎖,一定是他把這個送給我了,所以才會生病,我把鎖又戴在了他的脖子上,人果然在絕望的時候才會寄希望于神靈一類的事物上,以求慰藉内心。
“你怎麼又給我了?”林承喆問。
“你比我更需要能鎖住病魔的小金鎖,”我回答。
林承喆笑笑,“好吧,那等我病好了,就再還給你。”
“嗯,好啊。”我回答。
“樊邺,”林承喆叫我,“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不願意和你做朋友麼?”
我愣了愣說,“嗯,記得,不過沒關系,你不願意的話,我就賴着你。”
林承喆笑出來,“我害怕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這樣的話,我就沒機會做你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