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小寶在迷迷糊糊中陷入了夢境。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爺爺，虞維森也老了，他們都是老頭子了。他們倆在一條長長的道路上互相攙扶着往前走，前方是一扇大開的門，門後是耀眼到讓人睜不開眼睛的白光，仿佛天堂的聖光。

“前面是什麼地方？”他捂着眼睛問道。

“前面就是終點了。”虞維森說，“我們就要一起走完這一生了。”

“啊？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就走完了？”他有些傻乎乎的。

虞維森笑：“稀裡糊塗的不好嗎？”

好的。這樣稀裡糊塗地白頭到老是很好很好的。他剛想開口這麼說，可是突然，一些零星的記憶片段仿佛掙脫了什麼束縛，争先恐後地湧上腦海。

血！血！血！

屠小寶的頭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啊——”他尖叫着醒來。

值班護士聽到動靜匆匆趕到。

“小寶，小寶你怎麼了？”小周護士關切地問。

屠小寶滿頭滿臉都是冷汗，他害怕地發着抖。

他是真的怕了。那些記憶，那些血腥的、可怕的記憶，光是在夢中遙遙一瞥他的心就已經疼得受不住了。太痛了！怎麼會這麼痛呢？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勇氣繼續回想。

既然人都是要死的，清醒地死去會比糊塗地死去更好嗎？就像夢裡那樣稀裡糊塗地白頭到老不好嗎？

“我的頭……我的頭好疼啊……”屠小寶哭了。

小周護士也想哭：“小寶，你是不是又想起來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應該告訴你的……不要再想了，我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不！不！”屠小寶痛苦地搖着頭。

他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些什麼，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我要想起來，我一定要想起來……小周護士，你告訴我他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藥，你告訴我吧……”

小周說：“我隻知道那是一種非法的違禁藥品，能讓人失去記憶。那種藥非常昂貴，但對身體似乎并沒有什麼傷害。小寶，虞醫生并不想傷害你，他隻是想讓你忘記。”

“他想讓我忘記什麼？但我根本不想忘記！”屠小寶叫道。

“你真的不想忘記嗎？”小周說，“你如果真的不想忘記，那為什麼每次恢複記憶後都這麼痛苦？”

“每次……”屠小寶又哭又笑，“所以到底已經是多少次了？”

小周沒有回答，像是不忍心告訴他。

“小寶，你就忘了吧，虞醫生是真的很愛你，而你明明也很愛他！”

屠小寶的聲音讷讷的：“難道想起來了就不能繼續相愛了嗎？”

小周護士沒辦法回答。

她原本發現虞醫生在給患者吃違禁藥品以為他是想精神控制這個可憐的病人，出于好心才出手幹涉。但她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屠小寶恢複記憶後反倒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

也許虞醫生是對的，有些事情忘記了會比較好，忘記了他們就能永遠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了，什麼也不用去想，什麼也不用知道。人生短短幾十年，難得糊塗。

“小寶，到此為止吧。”

……

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天已經微微泛白，屠小寶依然睜着眼睛，一個人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天花闆。

真的要到此為止嗎？

虞維森很愛他，他也很愛虞維森。但愛究竟是什麼？他輕飄飄地抹去了他的記憶然後向一具空蕩蕩的殘軀索要愛情？

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稀裡糊塗的不好嗎？”

他仿佛聽見了虞維森的聲音，夢境裡那個白發蒼蒼的虞維森。

屠小寶的眼淚洶湧地往下流。

“稀裡糊塗的不好嗎？”他問自己。

他看見了虞維森的白發，還有他自己的白發。他看見他們枯成了老樹枝一樣但仍然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他終于舉手投降。

不管虞維森想讓他忘記什麼，忘了就忘了吧。他終究是一個軟弱的人，如果有可能，這輩子就讓他們像這樣稀裡糊塗地白頭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