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屠小寶搖奶茶的時候情緒很低落，他身上的壓力已經不那麼大了。陳泰複工後陳家兄弟不再接受他的經濟補償，他隻需要慢慢把醫藥費還上就行。可是他的心裡很難受，非常難受。

他偷偷跟蹤過陳泰，跟到他工作的工地上。

陳泰是非常高大的男人，但他彎着腰扛水泥的樣子像一隻小小的螞蟻。他沒成年就下工地做活了。陳小成說陳泰以前是學畫畫的。屠小寶留意過他的手，粗糙、難看，指關節像粗粝的石頭。那已經不是畫畫的手了。

有些罪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屠小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沉甸甸的感覺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音樂聲響起，奶茶店有客人進門了。

“歡迎光臨！”

屠小寶提不起勁，隻是很勉強地張了張嘴，混在其他同事熱情的歡迎聲裡敷衍了事。

“小寶？”一個女聲在他頭頂響起。

屠小寶吓了一跳，以為是被店長抓到了。他擡頭一看頓時松了一口氣。原來是方晴。

“方醫生！”

方晴看着他的裝扮眨了眨眼睛。

屠小寶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店裡的“奶茶小王子”，頭頂戴着塑料王冠，肩上披着尼龍披風，還有亮晶晶的便宜胸章。穿這套工作服能多拿一點工資。

他正了正頭上那頂劣質的小王冠微笑着問道：“方醫生想喝點什麼？我們店裡有冬日新品哦！”

方晴一頭霧水：“你是在體驗生活嗎？”

沒聽說四海集團破産啊？

“不是，”屠小寶說，“我在工作。”

他沒有講太多，方晴也不好多問，她點的奶茶做好後就離開了。

回到醫院，方晴正碰到虞維森從手術室裡出來。她這幾天已經沒有跟着虞維森上手術了，實習期結束馬上就要回美國，本來爸爸把她騙回國内實習就是來變相相親的。

可惜其他幾個全都不合眼緣，唯一看上的這個性向不符。

方晴也沒覺得有什麼尴尬的。虞醫生在手術台上真的很專業很有魅力，醫學生對這種牛逼到逆天的大佬動一下心多正常啊，就是慕強嘛。當然啦，最主要還是因為那次手術事故産生的吊橋效應。

“虞醫生！”方晴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虞維森對她略一點頭快步走過。

他走出去好遠了，方晴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

“等一下！虞醫生，等一下！”

虞維森停下了腳步。

“虞醫生，我剛剛在附近的奶茶店碰到小寶，他怎麼在那裡打工？”方晴的語氣裡有些糾結，“我不是八卦，就是看他整個人的狀态不是很好，所以才來問問。”

虞維森沉默。就在方晴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虞維森開了口。

“他和家裡決裂了。”

他語氣很硬，裡面的情緒太複雜了，混雜在一起反倒聽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這話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方晴卻快速反應了過來。

“是不是前陣子那個崔冰律師的案子？”

四海集團很不幹淨，崔冰案隻是浮上水面的冰山一角，但屠小寶很幹淨，太幹淨了，幹淨到眼睛裡容不得一丁點沙子。

肯定是因為那件事。

在虞維森的沉默裡方晴知道自己猜對了。

唉，小寶啊，小寶！

“這很不容易。”方晴歎了一口氣，有些敬佩地說。

既得利益者很難意識到自己是在飲血吃肉，哪怕意識到了也很難停止那麼做。

虞維森沒有再說什麼，快步離開了。

方晴在他背後叫道：“還有國際器官捐獻聯盟那個事，虞醫生，謝謝你啦！”

虞維森頓了頓，沒有回頭。

他曾多次提醒方晴不要去國際器官捐獻聯盟就職。原本方晴還一頭霧水，隻是出于對他專業上的信任拒絕了這個offer。直到前幾天那個可怕的醫療醜聞曝光，方晴總算明白了為什麼。

那是發生在五年前的事。

一名男子因藥物過量被宣告腦死亡，由于他曾經簽署過器官捐獻協議，所以死後立刻進入了器官摘取流程。誰知在手術前這名男子竟然蘇醒了過來，但器官捐獻聯盟卻堅持完成了那個可怕的手術，該男子被摘下了心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