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衍雙手垂下,喉嚨被卡緊的衣襟勒住,聲音細碎:“不,師父不會。”
葉玄松手,将人向後推出一步。
“師父想說的話都在三垣司門口石碑上寫着了,”風衍隐在燈光未至處,“師兄,沒有辦法了。”
“......”
葉玄:“你上任沒多久就離京外出,回來時就和以前不一樣了,到底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
“和那些沒有關系。”
“好,那我換一個問。為什麼你确定風骊能挑起三垣司的擔子?”
風衍歎了口氣,擡頭看過來:“師兄,相似問題你也曾問過師父,有答案嗎?”
葉玄回憶起風衍被抱回三垣司的那天。
知道師父回來的消息時,他正提着一把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劍,他相信堅持每天揮動三萬下,一定可以成為最厲害的三垣司衛士,以後再接師父的班。因此,即便很想馬上去迎接師父,葉玄也忍住揮完了最後九千下。
功課一做完,葉玄馬上扔了劍,匆匆往前廳跑,想給師父看自己手上新長的繭子和傷口。但他去時,讨乖的話沒有說出口。
師父又撿了一個孩子,比他小六七歲,還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隻知道鼓着兩頰、用圓溜溜的眼睛打探衆人。
師父說,等這個孩子長大就是下一任指揮。
這一幕在往後二十多年反複在葉玄腦中回旋。他确實問過師父,為什麼是風衍,統共兩次,一次就是風衍剛來那日,一次是風衍任命旨意下來的當天。師父好似乎沒有回答,也可能回答過但他記不清了。
關于師父的記憶從将師父留下的所有東西銷毀殆盡後就變得愈發模糊,而等把師父從各類記載中徹底抹除,便連他的面孔也變得不清晰起來。
當時葉玄似乎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一點,三垣司其他人也沒有覺得奇怪的,他們從未對此有過交流,隻是不約而同地不再提起老指揮。
但有一天葉玄午夜夢回,驚覺自己已經記不得師父的名字!
他深夜敲開了風衍的門。
風衍已經換了便服,但全無睡意:“師兄,怎麼了?”
葉玄要問師父名字的話卡在喉口。師父把他從人販子手上救下,如父如母養了他二十多年,現在他卻要問另一個人他的名字?這太可笑了。
于是葉玄吞下心中驚疑,随便說:“你怎麼還沒睡?”
風衍的眼睛從葉玄臉上掃過,像是沒有看見葉玄臉上糾結神色,自如答道:“孩子睡不着,我正在想辦法。”
是的,風衍也從外邊撿了一個小孩。
這一切就像是鬼打牆。
命運仿佛牢獄中的燭火,最為幽暗冰涼,在風中來回搖擺,閃爍出一室荒誕。
“風衍,”葉玄居高臨下看過來,說出了當時沒說出的話,“師父的名字是什麼?”
“師兄也忘了嗎?”風衍與他擦肩而過,重新往牢房走去。
葉玄久久立于原地,不久遠處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
那個人最後招了,他謀害太子被處以極刑。
因為太子求情,皇帝送了二皇子一場火和一次求生的機會,火燃盡後殿中沒有找到二皇子的屍首。後來葉玄在飛來寺見過一面上有燒傷痕迹的僧人,交談後并未發現異常,不似故人。
至于風衍,他在任時間不長,三垣司處理起他的信息很方便,此後也無人提起。
葉玄漸漸要忘了他,畢竟他們分開的時間已經趕得上相處的年歲。
隻有身上的傷痛在加劇,和心中對皇權的畏懼在莫名加深。
......
“或許師父沒有發覺他已經自廢獠牙,對着皇帝把腰彎得越發恭敬,”風骊從講述中抽離出來,“但旁觀者看得很清楚,他其實一直活在死亡和遺忘的陰影裡,惶惶不可終日。”
謝宴:“按你的說法,風衍應該已經像之前的指揮一樣為人遺忘了,為什麼方才講述卻很細緻?”
“師父把這些記下,藏起來沒有交出,病重後給了我。”風骊語氣平直,哪怕這些已經足夠置他和葉玄于死地。
廂房内靜下來。
謝宴思索着風骊話語的可信度。此前對于風骊幾次露骨的示好,他都心懷戒備、不做回複。那現在呢?
通若,也就是風骊所稱的風衍,曾說要把三垣司的秘密留給另一個人說,那個人就是風骊嗎?
風骊現在說的是真的嗎?橫貫整篇講述的玄幻色彩又是怎麼回事?
他沉思間,賀既提出疑問:“一個人的痕迹可以被塗抹得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連被親近的人遺忘?”
風骊:“大人也覺得不可思議嗎?”
他點着自己的太陽穴說:“我也曾有相同的疑問,直到記憶碎片在這裡拼接起來,直到我從星相裡看到往事。”
“關于皇帝的病,關于三垣司指揮的來曆,關于遺忘和這個王朝的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