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宴站到說話人身邊,溫和笑道:“ 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人與花區别也在此處。在下無棟梁之材,不求青史留名,若能無愧這身官服、無愧本心,即使如蟪蛄朝菌一般,也能坦然。”
他又把“暮氣”那句單拎出來:“至于後面那些話,大人過于自謙了,今日在此的哪位不有青雲之志?我更覺得是大人們經曆多了,更懂得流光易逝且有限的道理,更珍重時間。”
後院走出一人:“難為謝大人說這麼多。不過是物以稀為貴,年輕時奢侈肆意,年老了兜裡時間一天天少去便心生憂怖。”
謝宴轉身:“張大人,‘物以稀為貴’沒錯,謝某剛剛在後院已經深刻體會過了。”
張恕目中無人慣了,即便剛剛諷刺的人裡有些和他老爹一個輩分,也并不在意眼色。他把謝宴拉到一邊,低聲說:“晚些我遣人悄悄把花送到府上,莫要讓其他人知道,不然這一院子花都保不住。錢什麼的就算了吧,從小到大就沒差過五兩銀子。”
謝宴二度擺手。
“又怎麼了?!”
“我們清流不搞行賄受賄這套,打個欠條吧。”
......
宴席散後,謝宴被張恕按上酒醉的名頭,連推帶塞往安排好的馬車上帶。
謝宴猜到大概花已經放到車上了,配合做出醺醺然的樣子。兩人到了馬車前,謝宴上行一步,帶着醉意掀開簾子,看清瞬間心神巨顫,立刻放下。
“怎麼了?”張恕扒拉着要往裡面看。
“花在暗中更好看,吓了一跳,大人費心了,”謝宴站在車門口,把車内情景遮了個嚴嚴實實,“名花貴氣怕受風,我這就趕回去,回見。”
等車輛離了張恕視線,謝宴繞到花團錦簇後,剛要說話,絕不該出現在此的人一指抵在唇前。
謝宴也跟着做出噤聲的動作,又在對方放松的下一瞬,把人撈在懷裡。
賀既拍謝宴的手,示意放開。謝宴反把人箍得更緊,手指摩挲過骨節突出、幹幹淨淨的手腕,心裡隐隐有些失落。
謝宴湊近,輕聲說:“是不是計劃了很久。”
其實隻是恰好路過山莊,聽到暗衛說謝宴也在裡面,又恰巧看到張恕仆人準備馬車,于是非常輕易就帶了十五上來了的賀既看着謝宴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個頭。
謝宴把人從上到下好好看過一遍,滿意地把頭倚在賀既肩頸,微熱氣息噴過細薄皮膚。
“想我了嗎,”謝宴不得賀既回答,又說,“我好想你啊。”
賀既:“喝酒了?”
謝宴先是感覺到懷裡人說話時頸部的顫動,然後才反應過來問話的内容,他不露痕迹地松開一些,有些懊惱接連兩次和賀既見面都喝過酒。
謝宴嗅了領口,小心翼翼地問:“難聞嗎?”
“還行,就是怕你醉乎乎的反應變慢。”
像是受到了挑釁,謝宴手按上賀既後頸,稍一用力,一時兩人姿勢幾乎調換。
“不看臉就沒問題,說吧,什麼要緊事讓賀大人跑一趟。”
本就是偶遇,根本沒有要緊事的賀既:“皇帝的藥還沒查出,但琴兒身份有些眉目了,和那内侍同年進宮的宮女裡面有個小名叫這個,琴棋書畫的琴,兩人在宮裡沒什麼接觸,但祖籍一個地方。”
謝宴悶聲點頭。
賀既又說:“再就是哪怕唯一的兒子鬧翻天,張祿的态度還是沒有松動,他的目标可能在皇子身上。”
“最大的哪個?”
“不好說,立儲之事一直未定,變化極多。”
謝宴:“張祿心思深,在沒有大的勝算之前,不會明顯站隊了。還有嗎?”
賀既擡頭:“還有......‘重于泰山,輕于鴻毛’。謝大人好像一點也不惜命。”
車内陷入沉寂。
“怎麼不說話了?”
“我好像真的反應慢了。”
謝宴低頭喃喃:“你在擔心我嗎?”
“問問而已,畢竟還有個賭約。”
“收拾收拾抱着花準備下去吧,”賀既推開謝宴,手指勾起花枝,“幾個月俸祿進去了,你也真舍得。”
“想生日送你的,被提前發現了,好看吧。”
賀既慢慢收回手:“不錯。”
謝宴:“既然都聊到這了,賀大人生日準備怎麼過啊,我在商尚書那簽了好多屈辱條款,他一點兒底都不透。”
“屈辱條款?”
“比如在都督府殺上門時要沖在最前,同時保證心甘情願;被兵部的人陰陽不能反抗,還要自掏腰包請他們吃飯。”
賀既皺眉:“你哪裡來的錢?”
“俸祿和賞賜吧。雖然皇帝總給些不實用的,近日自稱投誠實則打秋風的人越來越多......但節省些總能過去。”
賀既遲疑道:“商伯伯應該不至于如此,即便有也是因為不知你難處,改日我和他說說。”
謝宴重新抱住賀既,歎氣:“算了,不是什麼大事。我現在身份畢竟見不得人,萬一伯伯起疑更不好。”
“豫卿,還沒說生日怎麼過呢。”
“一般就是和母親、舅舅,吃個飯。”
“那你有什麼想要嗎?”
賀既眼睛微眯。
謝宴立馬心領神會:“搞垮陸宣芳還是有難度,我們暫時換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