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賀既和荀鶴會去飛來寺是因為他嗎?”
“是吧,他喜歡飛來寺的山景。”
謝宴沉默半刻:“想喝酒嗎?”
一連串狗叫後,謝宴從隔壁搬來了兩壇酒,但隻翻出了一個碗。
風骊:“你不喝?”
“這是我的,”謝宴往碗裡倒了酒,放到自己面前,把兩個酒壇推給風骊,“這些才是你的。”
“......”
酒壇空了一個半,碗裡酒水才下去一個指節的高度。
風骊:“你怕我灌酒套話?”
“酒量不好而已,”謝宴撇過風骊臉上绯紅,“風指揮醉了?”
“不至于。”風骊拎着酒壇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開始還能注意不讓酒液漏到衣服上,後來衣襟和袖口都濕了。
沒有下酒菜,屋内燭影輕晃,像是孩童床前挂的木偶來回搖擺。窗外傳來奮力蟬鳴,謝宴有些犯困。
而風骊好像真的喝多了,從椅子上滑下去,嘴裡含含糊糊:“去秦地的路上......我問......為什麼會有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說是舍生取義......那‘忠于大臨’呢?”
謝宴打了個哈欠:“皇帝怎麼想我就怎麼想。”
風骊嗤笑,又問:“你和賀既到底什麼關系?”
謝宴老神在在:“明天去兵部會被商珏暴揍的關系。”
“還是不信我,”風骊吐出酒氣,擡眼看向謝宴,“也是,三垣司不值得相信,走了。”
謝宴無言舉杯。瓷碗和酒壇的碰撞聲後,屋内隻剩一人。
那夜街坊傳言有一身影飛檐走壁,踢落了好幾戶人家的瓦片,而一紅薯攤販遭遇了強買強賣事件,含淚收下一兩銀子賣出兩個被挑剩的紅薯。這些後來衍生成了紅薯怪人的故事,在不短的時間内成為京城家長吓唬小孩睡覺的不二法寶,可謂影響深遠。
唯一可能知道怪人身份的謝宴無暇顧及此事。
他忙着在當瑞雲帝的大忠臣、好師弟,忙着在陸、賀兩黨虎視眈眈下擴大手下勢力,忙着和心懷鬼胎的各路人馬虛與委蛇,除此以外,還要擠出時間從吹胡子瞪眼的商尚書手裡挖出賀既喜好,并冥思苦想、輾轉反側地準備一份像樣的生日禮物。
“謝大人?謝大人?”
謝宴視線從身前菊花移向張恕:“怎麼了張大人?”
通過争當謝黨第一個幹事而間接抱上皇帝大腿,進而以舉人身份被破格提拔的張恕,笑容弧度一絲不苟幾近完美:“瑤台玉鳳素有鳳凰展翅之稱,大人以為如何”
“好看好看,多少錢?”
張恕悠悠搖扇:“今日盛會何等風雅,大人何必言此,增添銅臭。”
謝大人微微一笑,比他想象的還要俗:“我想買,多少錢?”
張恕扔了扇子,閃到菊花前:“下官精心侍奉數月、日夜不敢懈怠,才養出一株這麼好的。”
“那便不奪人所好了。”
又一選項泡湯,謝宴歎氣,邁着沉重地步子要走,卻被張恕喊住。
“謝大人确實喜歡?”
“千真萬确。”
就在謝宴确定至少要有花作為底線,但是看來看去不知道哪種好的時候,張恕送來了賞菊會的請帖。可謂是渴了有人送可樂,餓了彈出打開餓了嘛,于是謝宴抛棄了朝會踩點的優良傳統,一大早就到了辦宴會的山莊,把院子裡的花看了一遍,終于在陽光灑在白玉雲絲般的花瓣上時和陶淵明共情一瞬。
張恕在前途和花上抉擇過,捏緊扇柄忍痛伸出五根手指:“大人給這個數吧。”
謝宴摸出錢囊,數出五兩銀子,整整齊齊碼在花盆邊沿。
張恕手心發抖:“在大人心裡它就值五兩銀子?光是專門請來照料他的花匠月錢都不止這些。”
他背過身:“最少三金。”
“那算了。”謝宴把銀子掃走。
“等等!再堅持一下啊。”張恕心中抓狂,謝宴一個寵臣怎麼會連三金都拿不出來。
謝宴擺手,往前廳去:“囊中羞澀啊張大人,我每月俸祿和花匠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賞賜裡物件居多,光茶具就有三套,但禦賜的畢竟不好賣掉,好不容易賞了些金銀謝宴還要被迫掰成好幾瓣用。這五兩銀子還是從尚且熱乎的工資裡摳出來的。
前廳裡賓客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刻意脫了官場做派,往文人騷客氣質上貼。
“秋風起,諸事盡,唯有此君傲傲。”一人倚在席案上,遙指院中。
另一人道:“大人近日春風得意,自然看秋菊如窺春光,在下倒覺得‘自古逢秋悲寂寥’是句實在話。“
原先說話那人先是揚聲把升職加薪全歸為皇恩浩蕩,又不着痕迹地拍過謝宴馬屁,才問愁眉苦臉的同僚:“大人可是有煩心事。”
“隻是想到花開有時,人生也不過如此,有些觸景傷情罷了。”
他話說完,其他人或是也在瑟瑟秋風中打了個寒顫,或是想要說些寬慰的話。
出言相勸的人裡最積極的就是先前得意的那位,他剛晉升正興緻高昂,恨不得所有人圍在他身邊歡歡喜喜說恭維話。如今氣氛驟沉他也不再是焦點,心裡無法忍受,面上還要十分體貼灑脫。可從“今朝有酒今朝醉”勸到“有花堪折直須折”,這群人竟愈發起興。
于是他怨氣也越來越多。
等到他忍不住要翻白眼時,謝宴出來了。
謝宴:“諸位大人在聊什麼?”
“原是飲酒賞菊觀秋色,後來說到生死之事,人活一世,花存一季,同在天地間并無分别。”
謝宴:“聽大人們這麼說,我也有些傷感了。”
“就是就是,何必如此,今日本是樂事。”得意兄見縫插針。
其他人相視一笑,其中最年長的說:“兩位大人風華正茂,不像我們這些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人,每天數着夕陽過日子,身上暮氣确實重些,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