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一天臉皮就厚了?”
謝宴笑笑,臉不由自主發燙,又像昨天一樣把手背按在臉上。
“隻是覺得如果你确實有一點喜歡我,但卻因為我好面子錯過了,未免太可惜。”
賀既沉默。
昨天夜裡他喝過藥,頭腦昏沉橫豎看不下書,索性放下書,去想謝宴的事情。
殿試後不久謝宴就被皇帝打發去了秦地,但在這之前,其實賀既和他在瓊林宴上有過交集。吏部尚書一貫愛養生早睡,所以把參加瓊林宴的活計推給了賀既。那天謝宴似乎醉了,跑到他席前,非要和好好放着的杯子碰杯,說了不合禮數還不高興,後來如願以償碰到了也沒什麼表示,隻歡歡喜喜地跑回去。
謝宴回京後,相處的機會就更多起來。在宮道上迎面而行,對方總是老遠就打招呼;在兵部地界偶爾打交道,他也總是仰着笑臉待人。
甚至有時在賀既料想不到的地方也會遇見。
賀既喜歡吃城西一家的糕點,實話說那家鋪子手藝沒有多精湛,隻是賀既小時候吃過幾次,偶爾挂念。店家生意不好,每天做的量也少,有時賀既當值晚了去還買不上。巧的是,在那鋪面前見過謝宴兩次,明明不熟卻熱切地要把最後的糕點分給他。
一來二去,賀黨其他人來問,謝宴是不是自己人。當時賀既想,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這個出生微末的窮學生确實有本事,祖上一清二白,兜裡一幹二淨,很有點嫉惡如仇的意思,不投靠陸黨也不依附自己,竟然還混開了,不到兩個月的光景,連商珏對他評價都很不錯,但似乎偏偏鐵定了心要跟着皇帝混。
皇帝在謝宴身上加碼越發重,朝中漸漸有了新勢力的影子,兩年前的事情好像要再來一遍。賀既以為他該和自己撇清關系了,這人又毫不掩飾地跑來還書借書,讓人摸不清底細。
七月七那天,賀既站在橋上,見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在河邊放花燈,最邊上委委屈屈蹲着個高大的有些眼熟。他沒在意,繼續往橋下走,卻在橋下看到了謝宴,這才恍然原來河邊的也是他。
他看着謝宴在學做七結繩,小時候爹娘也會帶着他一起做。明明很簡單的東西,到了謝宴手上卻難起來了。賀既收了扇子,想仔細看看怎麼能這麼笨手笨腳。
等第七個結打下,賀既都跟着松了一口氣,然後聽見教打繩結的人問謝宴家中有幾個孩子,瞬間那人的耳朵就紅了。有趣,他原來不知道這是幹嘛的。
賀既往謝宴方向走出兩步,不知怎麼的竟想到皇帝并不喜歡他二人來往,可是轉念一想,這是謝宴要擔心的事,對他反而是好事一樁。于是提步上前......果然剛一出聲,謝宴的耳朵更紅了。
謝宴嘴硬的樣子真的很明顯,轉移話題的話術也很爛,可是他說得那麼可憐,所以賀既忍住逃離的沖動在橋上罰站了兩刻鐘。煙花挺好看的,之前沒試過這個視角,就大人大量不計較那麼多了吧。
後來又說到秦地的事情,謝宴确實很聰明,但在尚未确定這是一把趁手的刀之前,沒必要多說。
這一次終究是不歡而散。
再後來行宮火場外對視的一瞬裡,賀既眼前不合時宜地浮現謝宴每次輸棋時無奈的笑、秋狩路上的體溫、那日七夕橋上不小心拿出紅繩時驚慌的神情和俯身叼走糖葫蘆時顫抖的眼睫......
這些指向同一個讓人難以置信,但放在彼時彼刻很合理的猜測,而這一猜測在第二日就得到了驗證。
謝宴喜歡他。
賀既沒有懷着惡意質疑這一點,或許謝宴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出那些話時,眼裡有多深、多熱烈的情緒。
但是在謝宴用依然很爛的技巧掩飾對他的期許時,賀既有些茫然。
他也喜歡謝宴嗎?哪怕就一點?可是如果真的有,為什麼在謝宴訴說心意時,他想到的卻是那個荒謬的想法?
每次在謝宴出現時它都奮力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以往賀既會一笑而過将其封存,但在謝宴踏上車後它越發野蠻不講理、橫沖直撞......
在謝宴說到第二遍喜歡時,他正換用第三種思路測算借對方将皇帝笃信的制衡把戲踩爛的可行性。
所以他應該是不喜歡謝宴的,這是賀既昨天得出的結論。
但是此刻賀既卻聽見自己說:“或許是有一點。”
謝宴的眼睛随着這句話亮起。
原來人的眼睛真的會放光,就像那年他從三垣司出來見到的第一縷天光。
賀既想,身上的罪狀新添了一樁,如果真的有地獄,他總會下去。
謝宴不這樣認為。
即使賀既給了相反的答複,他依然會在今晚開誠布公地說出計劃。
但賀既竟然說對自己也有那麼一點喜歡,哪怕這其中摻雜着雜質,他也不準備放過。
“皇帝想讓我聽他的,把這朝局的水攪得更渾些。”
謝宴突然冒出的話讓賀既心頭一跳,他撐頭看過去:“你怎麼想?”
“你呢?”謝宴反而把這問題抛回來。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靠得很近,氣息彙在一起再悠然散開。
賀既:“我想你聽我的。”
謝宴:“我也想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