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若說:“和我下棋的人來了。”
“好傷心啊,這就要趕我走。”謝宴麻溜起身,嘴上卻還要讨嫌。
通若笑而不語。
“家裡來信催我回去,行李已經收拾好,就不打擾菩薩了。”謝宴将杯中茶水飲盡。
......
兩隻麻雀落在禅院門口啄食,不遠處桂花樹下站着三個年輕人。
“豫卿,上次和通若大師下棋,你已經勝了半子,怎麼還如此執着呢?”
說話的是個娃娃臉,喊朋友名字時語調拖長,後面的話又節奏輕快,如滾珠落玉盤,和他的樣貌一起顯出一團稚氣。
“因為我覺得自己有了長進。”
應話的人清瘦挺拔,穿湖藍色長袍,腰帶上别着一枝桃花,聲音沉靜卻不掩傲氣。
“這倒是有意思,”娃娃臉後退半步道,“難道是想來擾佛門清淨,非要讓大師繳械投降不成,好俊的郎君好狠的心。”
被喚作“豫卿”的也不反駁,左手在桃枝尾端輕敲,右手接住,如持長劍向前刺去。
對方是早有預料,幾乎在他動作的同時,往一直含笑看着二人遊戲的第三人身後躲,嘴裡喊道:“飛白快主持公道!”
那第三人夾在二人中間,身後的被他擋個嚴嚴實實,身前的那位花枝還穩穩握在手上。
“豫卿”和“飛白”對視,前者眉毛輕挑,下瞬後者一個側步竟然到了娃娃臉身側。
桃枝向前一伸,眼看就要點到那被聯合捉弄的人眉心,對方卻再次滑溜閃開。
于是桃枝直面禅院門方向,其中一朵由于慣性甩出,砸在恰好走出的謝宴臉上。
“就知道你倆是一夥的!但六年過去了,我也是大有長進。”娃娃臉得意叉手,卻見兩位朋友都有些尴尬。
謝宴單手接住滾落的花朵,看着那持枝條的人走近,下意識再次抛起後又接住。
“抱歉,無心之舉,沒事吧?”來人眼尾微微上揚,眉目生動,清冷雅緻間流露出貴氣風流,一雙眼往謝宴臉上看。
謝宴把手上的花遞過去:“無妨,花朵而已。”
對方接下,問道:“閣下可曾見到通若大師,我等來與大師讨教棋藝。”
“見過,剛剛還說有友人來尋他下棋,原以為會是和大師年齡相當的,不想竟如此年輕。”
“兄台也是剛與大師手談過嗎?”
“我的棋藝隻能算是陪通若大師活動了一下手指。”謝宴語氣坦然。
聽者莞爾。
人面桃花相映紅。
謝宴心想,笑得這般好看的倒是少見。
“學生謝宴,小字宴之,由荊湖進京趕考,敢問尊姓大名?”
“在下姓賀,單名既,字豫卿。”
謝宴問:“可是取自既濟卦?”
“正是。”
謝宴點頭,露出背後的行囊:“我這次沒有考上,現要回家,就此别過了。”
賀既聞言舉起手上的桃枝,說道:“城中的桃花已經落盡,寺前卻還開着一棵,路過時這枝恰好墜下,古人雲‘聊贈一枝春’,一帆風順。”
謝宴捧過,問他:“那你呢?”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賀既卻懂了,他攤開手心,上面躺着剛剛謝宴還來的那朵。
謝宴望見賀既眼中笑意,愈發喜歡這萍水相逢:“三年後再見,萬事順遂,豫卿。”
看着謝宴離開,許珉上前問道:“豫卿你們聊了好久哦。”
賀既說:“挺有意思的人,我的武器都送出去了。”
許珉對着下山的方向恭敬一拜:“謝謝這位兄台。”
......
謝宴到了山腳,去客棧尋見阿福,兩人把行李搬上馬車,揮别氣象萬千的京城,晃晃悠悠南下。
路上春意漸濃,但桃枝卻眼看着萎靡。
謝宴找了個空水囊,在馬車停靠時灌上山泉水,桃枝插進水裡似乎又恢複了些生機。
弄好後,他一手抱着湯婆子,一手握住水囊,靜靜思索山上的際遇。
“賀既,賀豫卿......”
謝宴總算想起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大臨朝的文曲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十六歲入翰林院,現在也不過二十三。
“原來是他。”
這樣的人站在面前,他卻還在說什麼周易。